层峦叠嶂，却还是有路的。沿着陡崖边缘极难发现的一条小路一直向前走，是能走回安全的空地的。
经过一小片丛生的荆棘地，他们终于绕回了山后，不断靠近密林的外围。
关于两个世界的运转、关于那个未知的人、关于还不够完整的答案，他们达成了一个摆在台面上的清晰共识——Kinn不会再追问曾经出现的“特殊事件”，也不会干涉将要出现的一切可能；Porsche要放下沉重的心结，相信自己有坚强的后盾，眼前的Kinn依旧是那个可以与他共享生命的人。
Porsche没有说他来自未来。未来是既定的，不需要说明更不需要改变。
而他曾展现出的所有熟稔与先知，只能用“那个世界比这里快”来糊弄过去。Kinn必须相信现在的一切与未来无关。
Porsche随意找了颗树，靠着坐了下来。Kinn不太累，但手铐连着他们，也不得不跟着坐下了。
随着这个动作，Porsche的手被扯了一下。不疼，但让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嘿！”Porsche抬手使劲儿拍上这坏家伙的肩膀，感觉午后最炙热的温度已经粘在了自己的脸上。
“噢！你干嘛。”挨打的人丝毫没有发觉Porsche意识到了什么。
“你这混蛋！”温度已经飘向了脖颈，Porsche觉得只有假装生气才能冰一冰。
“什么嘛...诶？你这是...”Kinn惊奇地看着突然彻底被红色浸透的人。
昨夜下了雨，Porsche身后有一泡小水洼，随着光影的变幻而若隐若现地倒映着连绵不断的山峰。
他色眯眯地笑着，仔细欣赏着他还没涉及过的、Porsche的另一面。
“你说啊！你不说我哪知道嘛...”Kinn完全移不开眼，爪子也不规矩起来。
Porsche握住窜进自己上衣下摆的手，鼓了鼓勇气才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知道什...么？”Kinn依旧不正经地歪着，含糊不清地回答。
“那天你就知道了！”Porsche拿出兜里的小刀，在清脆的声响后手铐终于不再继续锁着他们。
“那天你就猜出来了，我也会开手铐！你知道我会开手铐，你可能还看出来了我认识路！”Porsche跪坐起来，“说！你还猜出了什么！”
Kinn看着试图用用嗷嗷叫来掩饰害羞的人，才觉出生活原来能这样有滋味。
他的感知、他的情绪、他的灵魂，都在如黛远山的见证下，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自己。
“我知道...”Kinn的眼睛褪去了常年的凌厉，仿佛一潭深黑的井：“你救天坤不只因为他在那个世界是你的朋友，更因为他是我在意的家人。”
“你想要我的信任也许是因为，”他说得婉转，语气却很肯定：“那个世界的我因为不够信而伤害过你。很惊讶？”
Porsche点头。
Kinn微微笑，“那次我们去交易，你刚来那会儿去意大利那次，记得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他继续道：“那时我们连朋友都不算吧？作为一个新人，我没允许你接触交易核心你居然就直接甩脸给我看。”
“救天坤那次，你受了不算轻的伤躺在床上。虽然我怀疑你救天坤的目的，但我好歹也是好心好意去看你，”他看着陷在回忆里的人：“就因为我的眼神里可能带着怀疑，你眼睛里除了委屈，还有恐惧。”
“哼，就因为你那么一哭，还害得我在那窝了一宿。”
还有那瓶下了药的水。也许Porsche早就知道水有问题却还是选择喝下，只是为了他。
在他们没有见面的日子里，在那些翻来覆去却难眠的夜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过着每一处细节。
“还有很多。又或者也因为，”他严肃了些，“你明知对我来说我的信任甚至等于我的命，而你还敢要。”
“你所求无非问心无愧，所以既然你敢要，我也敢给。”
所以他敢追过来，说出那句“我信你”。
Porsche想把手背到身后。他的手指在抖，却为Kinn的敏锐与智慧喝彩。
他们靠着的那棵树落下了好几片叶子，山谷里的风不算太平静。
“我还知道，”Kinn也拿过小刀，划开了还悬在自己手腕处的东西，“你也许早就知道我也会解，我只是故意把我们连在一起。”
“我还知道，你知道我不想回去，想这段只有我们的日子再久一点。所以即便你知道路，还是愿意陪我。”
“我还知道你希望我快乐，喜欢看我笑。”
Kinn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直很漂亮，和眯起的眼睛一起出现时，是最让Porsche沉浸的风景。
“我还知道我并不那么光明。”Kinn说着自贬的话，却连浓到一丝缝隙也不留的眉都含着笑：“我猜到了很多，却卑鄙地想知道你会纵容我停留在这里多久，哪怕永远不再回去。”
“所以Porsche，”Kinn直起身，微微向前倾着，“不论从前陪你走过这段路的人是谁，以后的人，只会是我。”
他坐得更端正，扯过Porsche垂在一旁的、曾与他紧紧相连的手。闭上眼睛，虔诚地落下一个吻。
“哦...”Porsche向前靠了靠，卸下手铐后的他终于能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全身心地迎上去，抱住了眼前的人。
“好。”
只是也许用不了多久，Kinn甚至可能在种种自己知道或不知道的情况下猜到全部真相。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该怎么做？
提前为未知担忧实在有些愚蠢，Porsche知道。明明此刻的他们已经足够快乐。
他眼里有环抱的群山，巍峨耸入云间；也有像琉璃杯一样清透的雨后水洼，慢慢蒸发于脚下。
他存在于这个世界，这是最好的证明。
他真的开始属于这里了。
————————————
离开前，他们又去了一次小路尽头的花海。
香气依旧醉人，好像更浓郁了些。不过可能因为是在白天，萤火虫并不能明显地钻进人的视线里。
其实上次过来，Kinn就对这里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在散不开的迷雾里，他觉得自己似乎闻到过这里极特别的幽香。他放任自己挖掘着迷雾深处，竟然真找到了那条模糊的、有树荫遮蔽的小径。
Kinn顿住了脚步，浑身一凛。
难道他，真的来过这里。
不，不对。他没有来过，他很确定。
可怎么解释这条与记忆里没什么不同的路？
香气变得刺鼻起来，狠狠扎进他的脑海。
Porsche与Kinn十指紧扣着，在被Kinn带着走向这里时，说不惊讶是假的。
从前，Kinn很喜欢这里。所以哪怕多年后，他们有时也会在为了家族事务烦透时选择人间蒸发，走在这条小径上。
而现在，难道是两个世界因自己的穿梭而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Kinn也会对他们的从前有印象？
所以也许说出这件事也影响不了什么。Porsche对自己说。
他在蹙眉。
Porsche忍不住抬手抚了抚Kinn紧皱的眉心，轻声问道：“怎么了？”
Kinn转头看向他。
“在你说的世界，我们...关系很好，对吗？”Kinn不想说“朋友”这两个字，索性用了Porsche的形容。
“没错。所以我才会了解你，认识你的家人朋友。”Porsche认真回道。
“那么，”Kinn没再犹豫，直接开了口：“我来过这里，是吗？”
Porsche一颤。
这句话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个问题，更像是前世今生般的共鸣。
“是的。你来过这里。”他不想在这里欺骗Kinn。
这里就像他们的另一个家，他说不出口。
Porsche没再继续回答问题，主动聊了起来。
“当时，我还是你的保镖。那时你特别坏来着。”Porsche笑了笑：“也是被人抓住，逃跑时跑进了这里。”
“晚上你不睡觉，趁着我睡着偷偷解开手铐，明明怕虫子还非要顶着害怕抓来放在我旁边。”
“可是你不知道，我一点也不害怕虫子。所以早上醒来时，虫子偷偷跑去了你那边，吓得你抓着我就跑，还是我弄死了那个‘追兵’呢。”
那场景历历在目到好像发生在昨天，他在回忆，眼睛却亮着光。
Kinn摩挲着戒指，静静地听着。
“你很喜欢我们刚才进来时，你停留过的蓝色的那束小花。你说那朵花味道很特别，有些像我。”
“你还告诉我，你的梦想是歌手。”想起那歌声，Porsche还是忍不住笑意。他拍了拍Kinn，“小伙子歌喉不错啊。”
“嗤...”
“那个我还真爱聊天。”Kinn撇了撇嘴。
“是啊。你不就是很爱聊吗？”Porsche捏捏Kinn故作冷淡的脸，“板着脸是为了更好地接手家族，可现在你不姓Theerapanyakul。”他用手抵住Kinn嘴角的两边，把脸颊上的肉挤了上去。
“你只是Kinn。我喜欢看你笑。”
Porsche松手，看见了他喜欢的、眯着的眼睛。
Kinn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如果这里是真的，他脑海里碎片般的记忆曾真过——他不受控制地再次想起瀑布谭下的那个吻。
作为保镖或者朋友，他们怎么会接吻？
他的思绪有一丝转瞬而逝的清明。或许有没有可能，那个他曾嫉妒到发疯的人，是另一个自己？
他被自己吓到了，却又期待着。
但他没再问什么。
他的未来他自己可以把握，不需要什么另一世的指引；而他们的未来——Porsche站在自己身侧，这就是他们的未来。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萤火虫渐渐多了起来。
如果不是真的得离开，Porsche甚至觉得他们永远住在这也不错。
可是他们不能。
“阿肯出卖的信息不算少。Vegas下了血本。”Kinn如实道。
“阿肯虽然受你信任，但最隐秘的那部分他并不清楚。”Porsche思索着，“但是这次的事情是个征兆，甘叔居然敢直接绑架你。”
“他们要忍不住了。我已经准备妥当，回去之后，”想起那个几乎完美无缺的计划，Kinn眼底的那抹兴奋几乎无法隐藏，“有一步还是得你来做。”
他们靠在一起，耳语了一会儿。
幽香出没于各处，燃起一阵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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