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一向情绪稳定的薛衡忍不住生气了，他从没觉得钢琴是什么很难的乐器，怎么教起人来就这么难呢？
琴键上做满了记号，周茉只需要记住旋律节拍，按下记号处的琴键就行，已经相当迁就她这个钢琴小白了。
然而排练了几次，周茉总不断出错。
她的记性很好，背下顺序节拍不难，难的是脑子学会了，手没学会。周茉一气之下站起身来，不服气地说：“我从小到大就没弹过钢琴，短短几天怎么可能学会？”
薛衡拉住她，一改之前不耐烦的态度，连哄带骗道：“不要放弃，其实你挺有天赋的，多练几次一定可以。”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一直骂我笨死了，还说如果你是我，这么笨宁可去死了算了。”她甩开他的手，“让开，我要去上厕所。”
家堡很大，而整个三层都属于薛衡一个人的。
每当有人来看望老太太，周茉都退到一旁，看似默不作声，实则仔细倾听。从他们的日常聊天中，可以知道，家堡只有一到二层是公共区域，其他属于薛家人的独立空间，每人专属一层。
来了几次了，周茉还是会迷路。
三楼能打开门的房间，几乎都被周茉探了一遍，好不容易终于打开了一间洗手间。其实她不怎么想上厕所，但想着来都来了。
洗了手出来，周茉迎面撞上一个人。
虽然家堡里有不少佣人，但这么迎面撞上还是第一次。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人手里还捧着一摞书，全掉地上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茉连忙蹲下来和他一起捡书。
“没事，小姐，我自己来就好。”
他的声音沉稳，听着不像是年轻人，周茉抬起头来感觉这人在哪见过。
她想起来了，他们都叫他崔管家，薛邈和薛衡还没出生就在薛家做事了，至今大约四十余年，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看他一次性拿了太多书，两只手都快抱不住了，周茉提出替他分担一些，崔管家却说：“二少爷在等你呢。”
“我先帮你，这些书要搬去哪里？”
周茉已经抱起一叠，她巴不得不用回去。
“那先谢谢小姐了，书放藏书室久了有些潮湿，今天天气好，这都是一些受潮严重的书，要拿出室外晒晒太阳。”崔管家说。
“藏书室？”
周茉只听过图书室、阅读室，还是第一次听人家里头有藏书室，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么大的“城堡”。
崔管家言语中满是骄傲，说：“老爷平常就喜欢收藏一些书画，家里那一条挂着画的长廊，想必小姐已经见过了。”
第一天来到薛家，她就见识过了，还是从世界各地收集而来名画的。
周茉和崔管家把书平铺在垫子上，她才发现这些书都有一定年份了，还有些只听说过没见过的古书，经崔管家介绍她才得知，竟是孤本和一些市面无法流通的书。
确实配得上藏书室的名号。
崔管家说：“以前管得严，好在老爷没把它们丢了，这才留存下来。”
“藏书室平常上锁吗？”
周茉其实是想问，这是不是一个只有薛重任能进去的地方。
崔管家说：“不上锁，谁都可以进去，只是一般没什么人会去，那里潮湿阴冷，旧书散发一股霉味，怎么散也散不掉。不过也存放些别人送的书，都是新的，小姐有兴趣可以去瞧一瞧。”
这个崔管家确实厉害，不用周茉几句话，他就猜到她的心思，周茉也不推辞了，敞开了说：“奶奶偶尔失眠，听人念些诗词故事，会容易入睡一些。”
崔管家眉眼低垂，守着恰到好处的分寸，“藏书室的书很多，一定会有老太太喜欢的，薛小姐若是找不到位置，可以来找老仆。”
不确定这个崔管家知不知道她所谓的“薛凝”身份是假的，但他对她的态度和其他人别无二致。不过分热情，也不疏远，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让人倍感舒适。
说话间，崔管家已经领着周茉走到薛衡在的房门外，手抓上门把手，她才反应过来，她从没说过自己不认路......
“谢谢你了，崔管家。”周茉眼神满是感激。
周茉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崔管家都看在眼里，他淡然道：“西边基本没什么人去，也不会有人专门绕远路去那边的洗手间。老仆再多嘴一句，身为钢琴家的老太太，从小手把手教少爷弹琴，虽然不求他在音乐方面有所建树，但少爷性格向来孤僻，没什么朋友，童年时期多是钢琴陪伴着他，所以少爷总会怀念小时候，尤其逢年过节一大家子团聚，围坐在一起单纯享受音乐的快乐。他一定想再重现当年的场景，正巧碰上老太太寿辰，难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您的话我都理解，虽然都姓薛，怎么我就没遗传哥哥的天赋呢？”
要怪就怪她不是真的“薛凝”吧，她已经尽力了，奈何就是达不到薛衡想要的效果。
书房里，薛衡闭目躺在椅子上，听见声音微微抬眸看了眼来人，又闭回去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周茉回身轻声关上门，说：“帮崔管家晒书去了，所以耽误了一下，接着练习吗？”
不知为何，出去一趟回来她又充满了信心，可能是崔管家的话安慰了她。
薛衡整个人像被嵌进椅子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周茉站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干嘛好，良久，他才开口道：“房间里明明有厕所，为什么每次都出去？”
当然是为了争取多一些逃避的时间，也有老板专厕不能用的缘由，何况男女有别......这些话不好说出口，周茉只说：“怕你嫌弃。”
......
“你回去吧，不练了。”说完，薛衡调整了身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副要休息的架势。
周茉有些失落，但还是开心占据了上风，毕竟如愿不用练琴了。她轻手轻脚走出门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生怕弄出一点动静，这人又改变主意了。
这之后的几天，薛衡再来洋楼看望老太太的时候，总对周茉视而不见，即使周茉主动搭话，他的回应也是淡淡的，不知是何用意，也不再找她练琴，想是默认取消了两人的合奏。
按理来说周茉应该是感到开心的，但她心里总是感到隐约的失落，以至于每次下楼总是有意无意地撇过头去，不看角落里的钢琴。
她也曾想过，如果当初外婆让自己学钢琴，现在是不是进行得顺利一些？她是不是就更容易获得薛家的欢心了？
可是过去无法重来，如果没有如果，与其终日幻想没有选择的那条路，不如低头好好看看脚下的路。
周茉的消极念头没有逗留太久，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行不通就走另一条。
想是老太太发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只有两人的时候，她悄悄问周茉，是不是和薛衡闹矛盾了？
“没有，他就是看我和大哥多说几句话，吃醋了。”
周茉说完，婆孙俩一起笑出声来。
老太太将腿上的书合起来，摘下老花眼镜一起放在床头，“没看出来，咱们薛家性格孤僻的二少爷，还是个妹宝控。”
噗呲一声，周茉忍不住捧腹大笑。
“奶奶晚上睡不着又偷偷玩手机了吧？连妹宝控都知道。”
“老了，没事干无聊刷一刷视频，总得保持与时俱进的精神。”
周茉掖好床角的被子后，直起腰来，指着身上淡绿色碎花睡衣，说：“我和奶奶的亲子睡衣，还是他给挑的呢，虽然刷的是奶奶的卡。”
“这套睡衣我很喜欢。”
周茉扶着老太太躺下，像照顾小朋友一样，替她盖好被子。柔和的夜光灯下，老太太神色安详，目光平静而悠远。
“外人眼里的薛家光鲜亮丽，只有当局者知道其中的酸甜苦辣。薛邈是大哥，从小承受着无数人的期待，肩负沉重的担子，需处处拔尖，不给薛家丢脸，他是最沉稳知礼数的孩子，代表了薛家的脸面。薛衡从小都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处处作比较，他的母亲为了他好，从小放在我的身边养。”
......
“说来惭愧，我那会忙着到各地演出，没多少时间陪他，于是养成了他孤僻的性格。薛衡这孩子底子不坏，但他从小父母不在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习惯了隐藏情绪，也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
她把手覆盖在周茉的手背上，接着说：”两位哥哥成长到今天，有多少的身不由己，只希望我们薛凝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无论贫穷或富有，是否达到世俗的成功，只要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奶奶都会由衷地替你感到幸福。”
周茉被一阵钢琴声吵醒，琴声实在过于优美，一向总要赖床的她，一个骨碌翻身立马起床了。
下楼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姿坐在钢琴前，这身形怎么看都过于熟悉。
兴许是察觉到他人的目光，薛衡也转过头来，但马上转回去了。
他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宣姨问他：“少爷不吃早餐吗？”
“吃过了。”
只留下一个背影。
周茉连忙追了上去，宣姨诧异道：“小姐起床了。”
一阵风从宣姨身边吹过，她愣在原地，对已经飞远的背影喃喃道：“你也不吃早餐吗？”
真是奇了怪了，今儿大早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
明明看着他走出去的，怎么一溜烟就没影了，难道这就是腿长的优势？周茉心里直嘀咕，好在下个转角就看到薛衡站在花坛旁。
周茉刹住加快地步伐，缓缓走到他身旁。
知道来人了，但他眼都不带抬一下，“那天你和崔管家在门口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怪我自己有时候都忘了你不是薛凝，本来就不配坐在薛家的家宴上，不过有些手段，能哄老太太开心罢了。”
“少爷的话，我一直记得，我的工作本来不就是哄老太太开心的吗？”周茉的笑容无懈可击。
薛衡对她卖乖这一套嗤之以鼻，冷哼了一声。
周茉学古人的样子，作揖道：“小的还有一计，能让老太太开心，不知少爷愿不愿意听。”
他皱着眉头，说：“有事快说。”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少爷请看面前这个花坛。”周茉指向薛衡面前的花坛。
“不都是一些快死的花？”
“这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小雏菊，前不久刚移植进来的，可惜没活成，原本计划到寿辰，花就该盛开了，但现在挽救不了了。”
她抬起头来，接着说：“不过我还知道一处地方，那里遍地的野雏菊。”
薛衡问：“你是想带奶奶出门？”
周茉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以奶奶的身体情况要出门还是有些麻烦，我一个人不方便，如果你能一起就好了。”
......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这计划没有薛衡真不好办，周茉是真的希望他能答应。
“你早就为奶奶的生日做准备了？”薛衡答非所问。
“怎么了？”周茉心想这不就是她的工作吗？要想哄一个人开心，当然要有所了解，做好准备。
“没什么。”
“那你算是答应了吗？”
周茉伸出手在他眼前摇晃，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不然呢？我怎么可能放心把奶奶交给一个外人？”
手腕被抓得有些痛，但他同意了，应该算是跟她和好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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