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前又一次被佟鸣撵了出去,这次东哥也冲他叫了,不过不是狂吠,而是低声呜咽,不舍得他走。
好吧,其实是不舍得他手里的包子。
方前把没吃完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又趴在栅栏上冲佟鸣喊:“你这狗对我已经没用了!你下次弄只藏獒,那狗一辈子就认一个主人!”
“方前?你怎么在这儿?”
方前一扭头,是尧秋泽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尧秋泽的车筐里放着些菜,他把自行车停在围墙边,拎着菜过来推开门说:“东哥怎么跟你这么熟了?它很凶的。”
方前得意地扬扬头,他冰天雪地穿着佟鸣这两件丑衣服蹲在门口跟东哥吃了一星期王中王的情分可不是假的。
尧秋泽是给佟鸣送菜来的,佟鸣在门卫室边上搭了个小厨房,平时自己在这儿做饭吃。
方前跟着进去,看到框子里有两袋新鲜的菜,佟鸣过来一边推方前的胸口让他出去,一边转头对尧秋泽说:“我刚买过。”
“爸让我送来的,”尧秋泽把那两袋菜塞进框里,又出来问,“下周四你回家吃饭不?”
佟鸣点头:“回。”
说罢他又冷冰冰地盯着方前:“第三次警告你,再敢偷溜进来我就动手了。”
方前贱嗖地笑说:“你哪次也没少动手啊。”
和尧秋泽离开的时候尧秋泽说他,明明知道佟鸣不喜欢他,干嘛老跑过去招惹,方前还是在车后座上扬着脑袋,百无聊赖:“太闲了,没事儿干,找点乐子。”
尧秋泽不懂他,就像他不懂尧秋泽那些情诗一样。
他问起那条狗,是不是佟鸣专门搞来防他的,尧秋泽听完大笑:“东哥本来就是我哥的狗,跟他住仓库,你又不是小偷,犯不着。”
方前闷哼一声,过了会儿尧秋泽又说:“我哥不是爱惹事的人,你别老跟他对着干,他就不会打你,他第一次见你那会儿还说你人挺好来着。”
方前差点让自己口水呛死,他指指自己鼻子:“他说我好?他第一次见我什么时候啊?”
“就你骂街那次,他来店里找我,在路口撞见的。”
方前撇了撇嘴,他当时护的是他弟能不说他好吗。
他们回到镇上,方前又跟着去了书店,最近天好,空气还是冷,但太阳已经出来了,现在正午头,一群老头儿吃了饭出来下棋,就在书店门口,一个棋盘几个马扎,没地儿坐的就站着围成一圈,方前一眼就又看见了那个老秃子。
上次被他逼着给了钱之后秃驴就没再去过他家,他听说这秃驴本来是开日用品店的,后来买彩票中了十来万,店也不看了,整天到处晃悠,开始养老了。
这事他是听美容店阿雅的老娘说的,后来他又听阿雅说,她老娘年轻的时候喜欢过秃驴,那时候秃驴长得一表人才,镇上可多姑娘喜欢,说罢还怪模怪样的瞟了方前一眼,方前一个干呕,阿雅的眼就瞪起来。
“不是吐你,我吐他。”方前觉得这老秃子丑死了,年轻也不会有多好看,说他好看的都是眼瞎。
他跟着尧秋泽进店的时候秃驴也瞧见了他,目光相对那一刻秃驴什么话都没说,进了书店方前就隐隐听到外面有几个男的开始挤兑他。
“他也二十来岁了吧,连个活儿都不找,就靠他爸赚那一点钱。”
“他爹年轻不也这样吗?一个窝里出来的能是啥省油的灯。”
“我听说是他在外面惹事儿,混不下去了天霸才带他逃回来的。”
“我还听说,汪小曼死就是因为他......”
前面那舌根不管怎么嚼,方前都坐在凳子上拿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倚天屠龙记看,尧秋泽一直抬着眼看他的反应,一直到最后一句出来,安静如鸡的方前把书拍在桌子上拎起屁股下的椅子就要出门。
尧秋泽吓得马上从柜台钻出来,方前脚没踏进去,就被一个人给顶了回来。
“叔,饭吃了啊?”尧玉安一手按在方前肩膀上轻轻把人推回去,脸在外面笑着跟下棋的老头儿打招呼。
方前拎着椅子,站了会儿,又闷声把椅子放下,坐下去继续拿起那本倚天屠龙记,尧秋泽这才又钻进柜台。
尧玉安的招呼打完了,他走进书店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和蔼的笑,方前不会觉得尧玉安的笑假模假样,在他心里,尧玉安满足他对父亲的一切想象。
“我说看着眼熟呢,今天又穿佟鸣的衣服啊。”尧玉安温暖的大手又按在方前的肩膀上。
方前扯扯那棉袄,他是为了跟东哥套近乎才穿的。
尧玉安没有问他刚才干嘛要拎着凳子找事,转身对尧秋泽说:“三年级的练习册给我拿十本,下周开学学校定的少了十本。”
方前看着尧玉安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没忍住说:“叔,学校漏定学校掏钱,你掏啥钱?”
尧玉安不在意:“就十本,犯不着麻烦学校。”
方前知道尧玉安是个软性子,尧秋泽也是,一家软性子。
但佟鸣不是,但佟鸣好像也不怎么回家。
尧秋泽拿了十本三年级的数学练习册,用塑料袋装起来,尧玉安站在那儿等的时候笑着对看倚天屠龙记的方前说:“多看点书好。”
方前看看那像枯树叶一样的外皮,想让尧玉安意识到那只是本小说。
“正经书看不下去,就能看看小说。”他大咧咧地说。
“看小说也好,书没有什么正不正经之分,能看得进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小说里也有一个世界,有自己的观点和思想,看得多了,你也会明白该怎么思考。”
尧玉安说完接过尧秋泽递过来的练习册,和方前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离开前还让方前去家里吃饭。
其实方前已经去蹭过几次饭了,每去一次,他希望尧玉安是他爸的想法都会更多一点。
特别是回去看到方贯那张仿佛他欠了千八百万的脸的时候。
尧玉安走之后,方前看不进去了,他把书放在一边,趴在桌上盯着尧秋泽看。
那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盯在尧秋泽脸上,尧秋泽觉得浑身刺挠。
“你有事吗?”尧秋泽放下手里的账本问。
方前脑袋歪了一下:“有这么个爸,你从小是不是过得都很好啊?”
结果尧秋泽抿了抿嘴,只说一句:“还行吧,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方前嗤笑一声:“尧叔你还不满足,碰上我爸那样你就老实了。”
方前他爸,方天霸啊,尧秋泽看着外面被阳光烤着的书店招牌想了想,把账本锁进抽屉里,从柜台钻出来在方前身边坐下,好奇地问:“我听人说,你爸年轻的时候在镇上被人叫恶霸。”
方前的脸阴沉了一下,按照他的思路,尧秋泽肯定会问他——‘你爸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你小时候你爸是怎么对你的啊?”
“啊?”方前一愣,故事没按他想象的发展,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总揍我。”
“为什么?因为你淘气?”
方前摇摇头,不是因为他淘气,而是他......被人欺负了。
他小的时候,汪小曼开了个小药店,方贯不常在家,有时候很久回来一趟,然后在家呆很久,再出门很久,回来时还会领几个小弟,身上挂着彩,汪小曼给他们打针上药。
因为从小在药店里长大,方前不喜欢药味儿,不喜欢看见血,也不喜欢看见伤口,他一见到原本好端端的皮肤挂上彩,甚至有些伤口周遭的肉简直就像汪小曼剁的饺子馅,他就会浑身开始疼。
所以小时候的他很努力的避免一切会受伤的可能,但也就是这种性格,让方前成为了很多同龄小孩儿欺负的对象。
一开始只是推推搡搡,方前躲外面哭完了就完了,后来有一次,方前被人绊倒,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他身上也出现了饺子馅般的伤口。
那一次方贯和汪小曼才知道,夕日一霸的儿子在外面竟然如此窝囊,于是方贯就开始了对方前的摔打,汪小曼负责善后。
方贯说,胆子都是练出来的,你怕别人,别人就欺负你,你比他强,他才会怕你。
方前就在方贯时不时的摔打下长大了,不得不说,方贯的做法是有效的,方前不再惧怕伤口,不再对药味儿和血腥味反胃,甚至在小学班里混成了个头头,老师还给他发过三道杠,不过在一次他带着浩浩荡荡的小弟去隔壁班给自己班同学讨说法之后就被罢免了。
他被叫过好几次家长,每次都是汪小曼去的,不管老师指着方前说这种行为多恶劣,汪小曼通通先板着脸问方前,为什么打架,方前打架的理由多种多样,比如三班李二狗偷我班女生的水杯,比如五班王二毛把我哥们儿的小人书给撕了。
汪小曼一听,给老师说:“那是别人先欺负人的啊,怎么能怨方前?”
老师气得直拍桌子:“他们做错事可以和老师说,怎么能带着同学去打人呢?”
“说了,老师不管!”方前犟嘴。
然后汪小曼和方前就被赶出了办公室,喜提一个星期的居家反省。
那一个星期方前过得相当自在,因为汪小曼不仅没有责备他,还给他买了他最喜欢的油炸大鸡腿,还有啊,那个被抢水杯的小姑娘,特意跑到汪小曼的药店,送给他了一张钻石贴画。
那还是方前第一次脸红,汪小曼还逗他,把一颗心形的钻石贴画趁他睡觉贴在他脑门上,让他顶着那玩意儿在外面逛了一天。
在他十三岁之前,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汪小曼度过的,他有一个让他那些小兄弟都羡慕的妈妈。
因为汪小曼漂亮,方前觉得她是那一整条街最漂亮的女人,虽然她不温柔,但他的兄弟们都说,要是他们被叫家长了,不管原因回去绝对皮带炒肉,汪小曼就不会,她还会夸方前,说:“你今天又保护了一个小朋友,你真棒。”
在他十三岁之后,方贯在家里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因为从小被方贯调/教,方前多少有点怕他,直到方贯消失了一个多月,再出现时裹着纱布躺在药房里面小隔间的床上,方前在旁边看着汪小曼忙得汗从下巴直往下滴,太阳落下去了,方贯的哀嚎才停止。
那时候方前才知道,方贯的工作是收账,方贯在这一行很抢手,受伤之前的方贯人又狠手又快,还很懂规矩,只要钱,不该管的不管,不该问的不问,结果这次偏偏碰上了个硬茬,硬茬上面还有硬茬,打断了方贯背上几根肋骨。
方贯没办法再去干这一行了,他趴在床上动都动不了,汪小曼坐在床边,一巴掌打在耷拉着脸的方贯屁股上,说:“就断几根骨头你丧气什么?干不了就不干,骨头养好了换个活儿照样挣钱,方前也长大了,有事儿他能顶着。”
方前在旁边站着,不自觉地就挺直了腰。
方贯在床上躺了小半年,骨头长好了,又有人来请他,方贯拒绝了,金盆洗手,找了家修车店做工。
之后的两年是方前最幸福的两年,方贯太爱汪小曼,方前也太爱汪小曼,汪小曼就是撑起他们整个世界的支柱,所以汪小曼死了之后,他们两个理所当然地,崩塌了。
——
想到这儿,方前‘嘶’了一声,他现在这么耐打是不是就是当初被方贯给练出来的?
“你想什么呢?”尧秋泽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没什么。”
其实方前没有解释那么详细,他只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小时候方贯用在他身上的暴行,没想到尧秋泽听完却一脸向往。
“你有受虐倾向吧?少看点垃圾小说。”
尧秋泽摇摇头:“不是,起码有个这样的爸,就不会受欺负了。”
方前想想尧玉安那软性子,被人欺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让他选,他还是选尧玉安,虽然方贯造就了他的性格,但方贯打在他身上的巴掌他忘不了,更何况他和方贯现在相看两厌。
“哎,”他也用胳膊肘顶顶尧秋泽,“佟鸣那么能打,他不护着你们吗?”
尧秋泽惨淡地笑了一下:“有些事他护不了。”
“什么意思?”
“出事的时候他没有在家,等他回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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