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今朝江南苏州、扬州等地暴雨连绵,频发水患,去岁新修筑的堤坝不敌,应速速差人加固加筑……”
“陛下,江阳县余氏一族仗势敛财作恶一事已有进展……”
“臣亦有奏要禀……”
宁世嘉昏昏欲睡地就着一只胳膊支脑袋,倚在龙椅的一侧。今晨他是被贴侍太监宋采喊醒的,稀里糊涂地穿上这些复杂繁琐的冠服,再半死不活地出现在众臣面前。
这已经是他早起的第六十八天。
如果没有夺嫡之争,如果太子大哥能够争气些,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
那么他这条咸鱼就可以不用坐在这里了。
“……臣私以为既是当年先皇赐婚,同齐家有诺在前,不便出尔反尔以伤天家威信,陛下……陛下?”
宁世嘉暗藏在旒冕底下的双眸将阖不阖,薄唇毫无形象地砸吧两下,觉得有点冷,毕竟高处不胜寒——所幸除了站在近处的宋采,无人能瞧见。
宋采忧心忡忡地望着公然打瞌睡的主子,愁得悄声用气音喊了声“陛下”。
宁世嘉骤然惊醒。
他茫然地先和宋采对上一眼,宋采飞快地来回他与瞟着阶下的众人。宁世嘉立马醒神清嗓,装模作样起来。
“朕知晓了。”宁世嘉故作淡定地出声,默默挺起身板,“都依……”
宁世嘉看不清底下那人的脸,只好微微凑近眯了眯眼,细瞧半天仍旧没认出来,磕碜地憋出剩下几个字:“……依你说的办。”
话音刚落,大殿之下议论纷纷。
宁世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下意识求助地看向太傅齐百川的方向。
齐百川是他登基后的辅臣,大宁的安远侯,也是当年曾给皇子传道授业的老师。
只不过齐百川早在几年前便还乡了,直到夺嫡之争前被先皇三请回京,照宁世嘉欠揍的话来说,就是命不好,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大乱前回来。
现在好了,想走都走不掉,还拼着一把老骨头不得不辅佐不成器的宁世嘉,收拾烂摊子,安定大宁江山,连个像样的老年生活都没有。
宁世嘉暗叹一句可怜。
只见此刻齐百川抬手作揖,与他同时发声的还有方才说话的那人。
那人淡然道:“陛下圣明。”
齐百川:“陛下!恭王所说万万不可!”
宁世嘉继而一脸懵地对着二位左顾右盼,幸而经齐百川所言,他才认清楚进谏的是他的小皇叔,宁秉真。
其实他和这位小皇叔也并不熟,但宁世嘉始终缺心眼地觉着,这人不会害他。
可是齐太傅也不能害他吧?不然当初何必效仿先皇,“三请”他登基。
甚至还不惜骗他当皇帝一天可以吃很多条烤鱼,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结果呢?!一天能有一条鱼就很不错了!齐太傅还要天天在他耳旁唠什么“百废待兴之时陛下应做表率”。
宁秉真在殿下瞥了眼宁世嘉,不难看出对方在神游天外,恨铁不成钢:“齐太傅的‘万万不可’从何而来?何况陛下也觉得此事该行,难不成天家许诺,让令爱入主中宫一事还是委屈了她?”
宁世嘉瞪大眼睛。
等等,什么情况?入主中宫?
这小节刚才他没认真听啊!
“恭王此言差矣。”箭在弦上,齐百川不与恭王胡搅蛮缠,转向宁世嘉,“臣谢陛下抬爱,但家中小女不论是才情还是样貌,皆不如他人出众,担不起帝后凤仪。且当年先帝不过是随口一言,齐家不敢攀扯。中宫悬殊,依老臣之见,可先遣户部筹备大选,在其中择优……”
“君王一诺千金,怎会是随口一言?”恭王讥讽道,“选秀是不宜耽搁,开枝散叶乃是皇家大事,但若是有位皇后从旁协助,岂不是为陛下分忧?更何况华阳郡主早与太子有婚约在身,齐太傅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胡言乱语!”齐百川气得胡子一抖,“先太子早已薨逝,恭王可要看清楚了,这龙椅上坐着的是谁!不若是大不敬!”
这一来一回,只要不涉及政务,八卦宁世嘉绝对听得明明白白。
毕竟他在长春宫长大的这十几年,外头的腥风血雨和谣传八卦都没少听。
这齐家的千金本是和他太子大哥自幼定下的姻亲,要追溯起来,还是上一代皇家事。
齐家的主母徐拭雪是大宁唯一且赫赫有名的女将军,人称“长缨将军”。十几年前以前,先帝出征西戎时,长缨将军曾救战场上垂危濒死的先帝一命,先帝从而允给对方的一个承诺。
长缨的身世复杂,嫁给齐百川时早已举目无亲,但她的夫家齐家是京中百年世家,忠贞奉公,底蕴深厚。经此一事,先帝许齐家与她一荣共荣,封齐百川为安远侯,许诺下一任皇后必是齐家女——即齐家嫡女齐眉为太子妃。
虽未下实诏,但这事在众人眼中已是板上钉钉。宫中待齐眉也特殊,她从小在皇宫里来去自如,先皇后拿她当亲女儿疼,且在齐眉四岁那年还被破格封为了华阳郡主。
如今十几年过去,若没有先太子叛乱一事,齐眉也合该是大宁的皇后。
宁世嘉眉心一跳,他自知几斤几两,若不是莫名其妙走了狗屎运才得以黄袍加身,京中哪家贵女会愿意嫁给他这种只会吃喝玩乐的绝世大草包。
他对自己的定位向来精准,何况从小到大,励精图治从来都不是宁世嘉该考虑的事。
他是从泥坑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齐大人此话就严重了,本王是在阐述事实,这大宁皇后,非华阳不可。一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二为皇家恩威并重言出必行。”
“你……”
眼见齐百川要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宁世嘉刚要为难地开口和稀泥——他在朝堂上什么都不擅长,揣着手说“别吵啦别吵啦”的习惯信手拈来,宁世嘉决定将齐太傅骂他“老油条”的特质贯彻到底。
他欲伸出手,便眼见地瞧见站在齐百川身后的那位俊美无俦的男子压了下他的肩膀。
那人身形颀长,在一众群臣中算得上鹤立鸡群。
宣政殿上一片喧嚣,宁世嘉自然听不清那人和齐百川说了什么,他再一次脸盲,没能认出这是哪位。只稍片刻,齐百川对着宁秉真一拂袖,不再争议。
宁秉真赢得这场唇枪舌战的胜利,心满意足:“既然如此,齐家也毫无异议,礼部与户部从今日起,着手去替陛下办封后大典及大选即可。”
宁世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看着帮自己做了决定的宁秉真,没再多嘴。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就是个“挂名”皇帝,谁都可以替他发表意见。
幸好他不在乎,要是换成哪个孤高兀傲的皇帝,比如他的太子大哥,呃……不得分分钟砍了这些以下犯上的人。
宁世嘉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还挺善良的。
又在龙椅上坐了片刻,宁世嘉着实待不住了,好在后头没什么紧急要处理的事务,他熟练地阻止了这群人侃侃而谈的废话。
下朝后,群臣散去,宁世嘉还记得齐太傅说的话,在人前要沉稳持重,硬是憋到没人能瞧见他的身影后,才像阵风似的张牙舞爪直奔紫宸宫里私设的小厨房。
他今早特意吩咐了小蝶,今天的烤鱼用的是刚打出水的黑鱼,肉鲜刺少,还要提前加些辣子腌制,热油淋浇,想必定然别有一般风味。
“陛下……陛下!您慢点!”
宋采在身后一路追,生怕宁世嘉再和上次一样,不小心绊着翘起的青砖跌在地上,毫无威仪可言地摔个屁股墩。
他看到不要紧,被其他宫人看到可是跌份儿。
宁世嘉趁着此处无人,便对宋采做了个鬼脸,继而兴致高昂大声道:“你若是再跟不上,小蝶做的鱼,晌午就罚你只吃鱼尾。”
宋采愁眉苦脸,听他这么说,小身板只好奋力去追。
那道身穿朱红绀蓝衮冕的身影逐渐缩小离去,直至藏进宫道尽头那一株杏树后,齐缜才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目光。
“主子?”
金粼见齐缜倏忽停下步伐,不解出声。
“走罢,莫让宣太后等急了。”
-
安远侯府。
“到底发生何事了,父亲一回来怒气就这般大?”
齐眉正逗弄着徐孤鸿从西域给她带回来的金雀,这鸟儿只知吃喝拉撒,闷头日子过得倒是惬意。
“奴婢去打听过了,好似是有关于小姐您的婚事……”瑶草不知该说不该说。
齐眉微微蹙眉,将手里的谷子喂尽,捏着丝巾净了净手:“我去看看。”
待她至主院,齐缜还在同齐百川商谈。
“……这该如何同你妹妹说?当初与先太子的婚事算到陛下的头上,像话吗?”
“父亲不必焦心,我已问过阿眉了,她是愿意的。”齐缜见齐百川又要发作,将茶水推过去,“如今帝位不稳,恭王既能在朝堂上将此事搬到明面上来谈,图的不过就是我们齐家的助力。父亲当年因流言蜚蜚而辞官还乡,而齐家现下重返京都,扶持新帝登基,稳固大宁江山,风头正盛,此时行忠君之事,表不二之心才是上策。”
齐百川长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阿雪走后,你与幺儿皆是我一人拉扯大的,结果现在,断了你的前程不说,还要葬了幺儿的姻缘,叫我日后如何在九泉之下见你母亲?”
齐缜缄默不语,抬眸时瞧见齐眉,递去了个眼色。
齐眉颔首,随即换上一副笑颜:“爹,在和兄长说我呢?”
齐百川听到女儿的声音,那点唉声叹气的丧气劲便收了起来,佯装无事展颜:“阿眉怎么过来了。”
“感觉到爹在念着我,这不就来了?”齐眉一双笑眼弯弯,很是乖巧,“我方才已听兄长说过我即将入宫为后这件喜事了,爹不必忧心,我愿意嫁的。”
齐百川一脸诧异,齐眉幼时虽与先太子宁宸煊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但他清楚齐眉只是将宁宸煊当作敬重的兄长看待,不若也不会后来因家中白事来搪塞推迟婚期推了三年。
他知道他的这个女儿,不愿意被困深宫中,于是也在她及笄后默许她为去世的祖母守孝三年。
三年的变故也很大,先皇后去世,先太子谋反,一切势力重新洗牌。本以为齐眉的婚事可以就此了去,但他没料到今日宁秉真会旧事重提。
“爹,真没事,你不必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齐眉哭笑不得,“兄长和我分析过利弊了,若不是当年你替我想好说辞,我现在恐怕早就一身白骨,还连累了齐家。”
齐百川抓着齐眉的手背轻拍一下,不敢往重了打:“说的什么胡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是我的孩儿,只要你不愿,为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你嫁给陛下受委屈的。”
齐眉点头称是,又哄了齐百川好久,表明自己确是心甘情愿要嫁给皇帝的,才终于说服了齐百川不要冲动。
尽管齐百川觉得齐眉这态度转变得太过生硬,但他没多想,起身就说晚膳定要给齐眉亲自搓顿好的,背着手叨叨地往厨房去。
正厅只余二人,齐缜评价道:“演技不错。”
“自然。”齐眉抱臂望向齐缜,神韵全然已变,“不过你确定要代我嫁给那个草包皇帝?你这什么癖好?”
“你不懂。”齐缜睨了她一眼,反正替嫁一事已定,他不欲多言,“让孤鸿的手脚藏干净些,别再半夜踩齐府的房梁瓦了。”
“他来的是我院子,你怎么知道的?”齐眉震惊,“你大晚上偷窥我?”
“昨夜我本想将母亲的信物提前拿到你房中予你。”齐缜冷笑,“结果他离开时踩落滑动的瓦片差点掉我头上。”
齐眉干笑两声:“……早说该修缮一下嘛,之前我们府上都走了几年没住人了。”
齐缜与她对视两秒,最终将一只雕花木匣从宽大云袖中拿出递了过去,正色道:“到时你悄然离开,此去离京城万水千山,万要珍重。”
齐眉低低地“嗯”了一声,接过匣盒时视线在那只伸出的右臂上停留须臾,再望向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面庞:“兄长,你也是。”
大家好[可怜]好久不见,紧赶慢赶终于也是赶上八月的尾巴开文,新的一本请大家多多关照!祝大家能看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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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蠢欲动的蛇妖×温驯胆小的道士]
张殊道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胆小道士。
既不会抓鬼也不会捉妖,全凭一颗爱护小动物的心和一身莫名而来的好运气而名声远扬。
别人请他上门降妖除魔,他战战兢兢,一副生怕真将鬼怪打散了入不了六道轮回的模样,嘴里还念着“无量寿佛”。
就张殊道而言,他算是道士中的异类,偏偏最喜爱和妖兽打交道。
前提是得看着就面善的妖兽。
直到他在鸟窝下捡到了一颗漂亮的蛋,瞬间就被俘获了芳心。
金灿灿的,仿佛散发着朦胧的光。
张殊道疼爱不已,用心照料,直到破壳而出的那一刻。
那是一条黑黢黢,浑身煞气的小黑蛇。
张殊道:?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张殊道一边克服恐惧,一边安慰自己,养“孩子”不必在意外貌。
但他看着那小蛇日渐粗壮,时不时流着哈喇子,好似盯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也渐渐不对劲了起来。
张殊道:(害怕.jpg)……现在丢了来得及吗?
小黑蛇:(疯狂吐舌perperper)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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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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