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莲哆哆嗦嗦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墨黑的柔软长发被冷汗打湿，微红的眼眶和湿润颤抖的睫毛，都在显示他被吓哭过。
瘦弱修长的手里攥紧了一把朴素的匕首，拿匕首的手还在剧烈地颤抖，温热的血液流出被割伤的血管，藏在白皙的肌肤纹络中。
领班沙包大的拳头隔着被子打在身上不会出这么多的血，是张和莲躲攻击的时候，手臂蹭到匕首上割伤了。
“你是怎么死的？”张和莲小声问晏风客，声音还有些没缓过来的颤抖。
他等了许久，都不见晏风客有回应。
以为面前帮助自己的人没有听见刚才的问题，他稍微大点声，再问了一遍：“我们怎么……咳咳来这里了？”
第一次在这里听见关于死亡的问题，晏风客有些怔愣，他不太确定地问道：“我……死了？”
无他，这个NPC太逼真了，就算现在全息游戏技术已经很精进，可由二进制组成的编码却是怎样都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也伪造不出来人类面对恐惧时的生理表现。
包括但不限于，张和莲眼角残留的水迹，被泪水打湿粘连在一起细长眼睫毛，更重要的是，他由于害怕毫不作假的颤抖声音和藏在眼睛里的恐惧。
“抱歉，我太害怕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张和莲双手紧紧地握着布满豁口的匕首，这是他从发霉的枕头后面找到的。
也不知道前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会在枕头后面藏一把匕首，为了防身用还是有什么目的。
他朝房间里的每个人都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容，脸上和头顶还有从墙上蹭的墙灰，看起来滑稽不堪。
晏风客仔细回想睡前的模糊记忆，他演戏到凌晨，期间太过困顿，本来在保姆车里假寐，结果真的睡着了。
那他为什么会来到压根没下载过的游戏里？
而且他因为精神原因进入不了任何全息游戏，如果强行进入的话，会立即猝死。
童稚又失真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拨动着晏风客紧绷的弦。
他难道真的……死了？
人类在惊恐时，大脑会进行自我保护，以免被吓得休克。
是这个原因吗？
他对周围的七个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们都是怎么死的？”
宿舍中的另外七个人死法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仍旧都记得自己是在何地怎么死的。
“哥，你是怎么死的？”张和莲可怜巴巴地看着晏风客问道，他的手指紧张地交缠在一起，连眨眼的频率都比正常时慢了一拍。
这些都是人紧张恐惧的自然表现。
“我工作的时候猝死了。”晏风客深邃的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诧异，不过只有一瞬，别人想注意都难。
见鬼，他身为当事人居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你是怎么知道阎王爷要求我们洗漱的？”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问道，他刚才卸了宿舍床上的护栏，现在正拿在手里，暗自对准晏风客。
晏风客对他的印象很深，这个肌肉夸张的男人是打黑拳死的，他想不注意都难：“厕所墙上贴了一张告示。”
他用手指了指厕所墙上被脏污覆盖的纸张，潮湿的纸张几乎和厕所墙壁融为一体。
晏风客不近视，床位又离厕所很近，很容易就能看见公告上写的字。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好奇地围了上去，观看那几行可以救命的小字。
除了写有洗漱的规则外，其余泛黄褪色的话被腥臭混有皮屑的污秽覆盖，隐隐约约漏出两个字。
禁闭。
“所以说我们现在要洗漱吗？”张和莲悄悄凑到晏风客耳边问道。
他吐出的湿热气息喷洒在晏风客的耳边，紧张状态下无意识呼吸加粗的细细声响真实的发生在晏风客耳边。
好吧，这傻缺孩子就是真人。
晏风客彻底妥协地想道，心底里仅有的疑似这是梦的想法消散。
他指了指附近窗棂上的脏到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牙刷杯子，示意还在研究公告的众人看去。
牙刷上糊了一层油腻的黑色液体，细毛中间存在若隐若现的白色粘稠固体，看起来恶心极了，空气中还弥漫着腥甜酸臭的气味。
晏风客思考一秒就放弃了使用这套充满陈年老垢的牙刷杯子。
张和莲看着这些牙刷杯子，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数了数，对晏风客可怜巴巴地说道：“洗漱用品只有七套怎么办啊哥？”
他紧张地掰着手指，不能控制地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万一……这群人认为自己活该被领班捶死，不让自己用牙刷杯子怎么办？
“我们可以在商店买到这些一模一样的东西吗？”晏风客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角度，不让酸臭腐烂味存在鼻腔下的空气当中。
布满污垢的牙刷杯子就算给齐了，是八人份的，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强压下心理防线，用这些连角落里都塞满不明物体的东西进行洗漱的？
晏风客就不行，他只会做出两种选择，要么用干净的，要么不用。
“别想了，副本有强制性规则，玩家必须要在规则内行动，否则——”粗壮的男人一把拿起杯子，拧开生满掉渣铁锈的水龙头，用不知名的红色液体开始冲洗杯子。
用来接水的铁桶被打破了原有的宁静，水面炸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撕开屏障，从水里爬出。
没注意到水桶的异常，粗犷男人悲观地继续说道：“我们就会引起boss的注意。我们一般人能做的就是找到无历局投放的蓝门，出去。”
粗壮的男人将洗好的水杯递给了一个坐在床上的胖子。
正在趋于平静的水面中间出现凹陷，原本抽象的图像变得格外清晰，密密麻麻的头发从凹陷处慢慢爬出，一双狰狞的眼睛逐渐浮出水面。
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距离水桶最近的晏风客，突然出现的鬼怨毒又可怜地缓慢眨着眼睛。
他的脸在走廊频闪严重灯光地照射下变得逐渐清晰，大张的嘴鲜红无比，与周围惨白的皮肤形成对比，细长的牙齿间残留着一个整片的指甲。
更诡异的是，他脖子上插了一把正在滴水的朴素匕首。
跟张和莲从枕头下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啊！哥这什么东西？”张和莲看见逐渐现形的鬼，害怕地迅速抱住晏风客的胳膊，又紧张地躲在他的背后问道。
这东西也太可怕了吧。
而且那把刀他怎么感觉那么眼熟呢？
“救……救命！”一个年轻女人声音颤抖地求救，她刚才好奇看了一眼水桶里的人头，意外地跟那双歹毒可怖的眼睛对视。
“嗡”的一下，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线断了，她害怕地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原本慢慢爬行的头发开始朝她袭来，湿冷的空气让人吸得肺疼，腐烂发酸的气味猛的向她袭来。
要是有人来……救救我就好了。
“咣铛”一声，晏风客一脚踢倒了危险的水桶，水中的头发和人头都随着水桶的倒地，化为泡影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地混着泥浆的猩红色液体，淅淅沥沥地留下厕所为排水筑高的台阶。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幻觉。
晏风客侧头看向女人，一半侧脸埋在阴影里，语气不明地问道：“你没事吧？”
刚才他踢倒水桶的时候，腿上不小心沾上了水里的头发，黏腻湿滑的触感让他现在很不好受。
为了保持自己完美无缺的人设，现在可不能在这种脏乱差的地方检查，得找个机会优雅地挽起裤腿，好好看看。
“我……我不知道啊……这里到底是哪啊，直接死了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女人干涩的眼眶顿时充满了泪水，绝望地双手抱头。
“切，装什么装。”陈虎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装货了。”
“现在这么神气，刚才怎么没见出手。”张和莲嘟囔道。
“你说什么！”陈虎粗短的手指指向晏风客的背后，也就是张和莲所在的位置。“老子可是活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副本了，积分也比你们多，保命道具也比你们多。”
陈虎又踢了一脚身边的粗犷男人，指示他说：“张柳仔，你去把窗棂上的牙刷杯子都给老子我拿过来。你们俩谁都别想用，在这里不遵守规则就等于死路一条。”
正在这时，直播间的弹幕从稀疏一片，变得密集起来。
【这死胖子谁啊？这么吊？我看了几场直播了也没见过这死胖子。】
【有的里世界玩家会自发组织队伍，建立公会，这死胖子就是TOP5公会一个有点实力的成员的儿子，平时靠他爹在副本带着工会成员嚯嚯新人玩。】
【有好戏要看了，这胖子平时就喜欢搞的东西，这男的要惨了。】
【楼上可说对了。】
【你们这些恶俗的人能不能去物理阉割？这么想看不能直接转其他专门的频道啊？】
【神经病，看不惯这些评论别看啊，谁逼着你看了，都来看里世界了，别装什么大尾巴狼了。】
……
陈虎将杯子挨个放在床上，满脸横肉里堆出一个奸诈无比的笑容来，两只小眼睛滴溜一转，看向晏风客埋在阴影晦涩不明的脸：“我看你有点眼熟啊，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演员晏什么吧？”
他想到一个恶毒的法子，“你去把地上的那一滩水舔了，我就给你一个杯子，再把厕所墙上的那层苔藓吃了，我就再给你一个牙刷。”
说完，他眯起被肉挤成一条缝隙的眼睛，假心假意地说道：“怎么样？我对你很好了。不然我让张柳仔把你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张柳仔听见陈虎说的话，把手中的铁棍向床板狠狠一甩，顿时，床板四分五裂。
周围剩下的人霎时噤若寒蝉，连刚刚被救下的人也闭上了想要打抱不平的嘴。
没人会想到除了要对付副本各种各样的boss，还要担心会不会被队友弄死。
晏风客现在没空搭理陈虎，他小腿上刚刚被沾到头发的地方开始灼烧起来，包裹住头发的液体开始变得粘稠，灼烧感竟逐渐往上一点一点蔓延。
面板上的血量值也从一百点开始往下缓慢地掉。
精神值甚至从八十点一直降到六十点才堪堪停住。
刺耳的声音从脑海里传来，呼啦呼啦的噪音里出现不甚明晰的警告：【警告，您的精神值正迅速降低，请您远离污染物。】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还没获取足够的信仰值就已经被boss的debuff弄得精神失常了。
刚才他救下了的那个人给出了四点的信仰值，现在一共有十四点。
如果……影响陈虎的精神值呢？
一声突如其来的机械声打断他的思路。
【玩家晏风客已开启支线任务：赵一是谁？本任务为限时任务，请在十二小时内达成百分百探索度，如果没有完成，将代替赵一死去。】
【现在探索度：0％】
手臂上一阵灼烧，晏风客撸起袖子低头查看，发现手臂上已经长出黑色的古怪纹路，顿时绝望起来。
他哪里来的这么好运？！
被老玩家针对也就算了，还要被迫开启支线任务！
张柳仔见晏风客迟迟没有动作，被陈虎指挥着上前查看，只见原本沉静的男人突然动作起来。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不过说是扭打在一起，更像是晏风客躲着张柳仔的攻击，狭小的宿舍里，张柳仔伸展不开手脚，被用来当作武器的棍子这时候也成了挡路石。
晏风客则是专门挑人下三路打，没有什么武力的他硬是靠扯头花的手法，从陈虎手里抢到了一套牙刷杯子，三下五除二拽着还在愣神的张和莲直接跑了。
宿舍门外已经有玩家陆陆续续地寻找猪脸男的办公室了，稀疏的人流消失在宿舍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晏风客和张和莲躲在人群当中，不小心撞着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男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张和莲连忙鞠躬道歉。
被撞着的王小五神情淡漠地扫了一眼张和莲，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刚才被打量的感觉让张和莲下意识地觉得后背一凉，这种惊悚的感觉就像是被大型食肉动物盯上了，自己却无处可逃。
张和莲没走两步，就感觉鼻尖痒痒的。
奇怪，怎么面前垂着几缕黑色的细长头发？
“鬼追过来了，快跑！”晏风客压低声音喊道。
黑色的痕迹已从小臂蔓延到手腕，灼烧感越发强烈，漆黑的奇怪花纹像是一张张动物的脸，每个都大张着嘴，露出满嘴的可怕獠牙。
晏风客看着还在往下降的精神值。
再不把这东西弄走，恐怕他真的开局就会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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