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束刺入门后的黑暗,照亮了向下延伸的狭窄水泥阶梯。台阶上积着颜色诡异的厚厚浮尘,每一步踏下,都激起一片“尘浪”。这尘埃在手电光柱中狂乱飞舞,像无数灰白色的细小蠕虫在兴奋地涌动。
台阶尽头,是一个拱顶结构的巨大地下空间。一排排高耸至穹顶的深绿色金属档案架,森然林立,其上堆满了落满厚尘的牛皮纸卷宗箱、泛黄发脆的旧报纸捆,以及一些蒙着破败防尘布的杂物。时间在这里仿佛被粗暴地截断,凝固在数十年前。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但这份死寂下,却涌动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窥视感。
“戒指……更烫了,指引那边。”容子谦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档案架迷宫,锁定在库房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的杂物似乎格外多,像一个不祥的巨大坟包。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尘封之地,手电光柱在档案架的迷宫中谨慎地切割着黑暗。然而,那份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却愈发清晰,冰冷的目光仿佛来自四面八方,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带着审视和恶意。口袋中的神牌持续散发着温润而坚定的暖意,为他驱散着那无孔不入的蚀骨朽气带来的部分寒意与侵蚀。
越靠近那个角落,戒指的温度便越是灼人,几乎要烫伤他的掌心。同时,空气中弥漫的朽气也愈发浓稠,几乎化为实质,缠绕上他的四肢,试图钻入他的口鼻,侵蚀他的意志。容子谦不得不全力运转起师父容浔传授的那点粗浅心法,护住灵台一点清明,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他站在了杂物堆前。在破旧的桌椅、生锈的铁皮柜和蒙尘的仪器残骸中间,一个半开着的深棕色木制文件柜格外醒目。厚厚的灰尘覆盖其上,戒指的脉动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与他的心跳几乎同频共振——目标就在里面。
容子谦强忍着周身的不适和灵魂深处的悸动,屏住呼吸,伸出手拂向那文件柜布满锈迹的金属把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金属的刹那——
只见那半开的柜门缝隙里、堆积如山的杂物阴影深处、乃至周围档案架上那些厚厚的、灰白色的积尘中……骤然涌出大股大股粘稠的灰白色“浓雾”。
定睛看去,那是由亿万颗闪烁着惨淡磷光的灰白色碎屑组成的洪流,发出令人神魂震荡的细微嗡鸣——“沙沙沙……沙沙沙……”声音密集而尖锐,带着吞噬一切生机的腐朽意志,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近在咫尺的容子谦猛扑过来。
“当心!” 姜沄清冷的厉喝如惊雷般在容子谦识海中炸响。
容子谦瞳孔骤缩,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快速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辟邪符”,体内那点微薄的法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符箓瞬间被激活,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同时,他脚下发力,猛地向后急退。
然而那看似威势赫赫的金光,甫一接触到汹涌而来的灰白色碎屑洪流,耀眼的光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符箓蕴含的纯净灵力被那至污至秽的朽气疯狂侵蚀,仅仅支撑了不到半息,金光符便彻底化为飞灰。
失去了阻碍的朽气碎,发出更加兴奋刺耳的“沙沙”尖啸,速度暴涨,瞬间将容子谦仓促后退的身影彻底吞没。
那由亿万朽气碎屑组成的灰白洪流将容子谦彻底吞没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万载玄冰与腐尸泥沼的混合深渊。刺骨的阴寒穿透皮肉,狠狠扎入骨髓、经络、乃至灵魂深处,每一个毛孔都被强行撑开,灌入那污秽至极的碎屑,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更恐怖的是,这些碎屑仿佛拥有贪婪的本能,疯狂地汲取着他体内那点可怜的生气与微薄灵力。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迅速黯淡,连最基础的思考都变得无比艰难。肺部火烧火燎,却吸不进一丝氧气。
就在容子谦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即将被彻底吞噬之际——
“哼!”
一声清冷的冷哼,骤然在他识海最深处炸响。
包裹他的朽气囚笼,发出“咔嚓嚓”的碎裂声,那疯狂蠕动的朽气瞬间停滞,随即被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强行震散。
一道纤细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容子谦身前,取代了那令人绝望的灰白,成为他模糊视野中唯一的焦点。
姜沄现身了。
她依旧是那副十五六岁少女的模样,容颜清丽绝伦,在昏暗的地下库房中仿佛自带一层朦胧的微光。身上那件绣着彼岸花的衣裙无风自动,衣袂翻飞间,暗红色的曼珠沙华纹路流转。她那双原本幽深的眸子,此时却充斥着怒火。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容子谦一眼,只是对着那再次试图重组攻势的朽气,伸出了那只白皙纤细的手。
五指微张,对着虚空,凌空一抓。
整个地下库房的空间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震荡,那狂暴的朽气洪流,竟被她这轻描淡写的一抓,生生定格在了半空之中。朽气在空气中震颤、挣扎,发出更加尖锐刺耳的悲鸣“沙沙沙沙——”却如同琥珀中的蚊虫,再也无法挣脱那无形的的枷锁。
“姌……姌姌……”容子谦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对眼前景象的震撼交织在一起。他从未见过姜沄如此形态,那恐怖的威压让他灵魂都在战栗,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姜沄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反手朝着容子谦的方向,轻轻一拂袖。
一股精纯的气息,瞬间涌入容子谦体内。这气息所过之处,侵入他经脉骨髓的朽气被迅速驱散,蚀骨的剧痛和窒息感飞快褪去,被震伤的内腑也得到温养。“咳……咳咳……谢……谢谢姌姌!”容子谦挣扎着坐起身,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那被定格在半空的恐怖景象,声音还有些沙哑。
姜沄的目光,穿透了那被定格的朽气,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半开旧文件柜的深处。柜子阴影里,一个巴掌大小形似微型墓碑的诡异骨质物件静静躺着,其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极其浓郁的“尘封之冢的朽气”,正是污染源,是那所谓的“锚”。
“区区冢中枯骨所化之污秽怨念,也敢……” 姜沄冷哼道:“伤本座的人?”
最后三个字落下,整个地下空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本座的人”……容子谦心头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
姜沄微张的五指,缓缓收拢。
“咔嚓嚓——”
被定格的朽气洪流如同碎裂的钢化玻璃,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瞬间蔓延至整个洪流,那些疯狂挣扎的朽气碎屑,连同它们核心所承载的怨毒,在这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化为最细微的尘埃齑粉,彻底消散于无形。
库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为之一轻。
然而,就在那核心的骨质“墓碑”彻底暴露出来,其上符文光芒明灭不定的刹那——
“咻!”
一道几乎透明的虚影,猛地从容子谦手中的黑曜石戒指中激射而出,它带着沉淀了百年的刻骨仇恨与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骨质墓碑。
“秦愫!叛徒!汝……汝竟敢……留此……” 一个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男性残魂,如同垂死凶兽最后的咆哮,在虚空中轰然炸响。正是戒指中残留的钱庸残魂,它狠狠撞在墓碑之上。
“嗡——”
骨质墓碑上那些黑色的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乌光,一个同样模糊的女性身影强行激发出来,她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张开双臂,毅然决然地迎向那扑来的书灵残魂虚影。
两股纠缠了百年的怨念与执念,在这尘封的地下空间,做最后的惨烈碰撞。
档案架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芦苇般剧烈摇晃,无数陈年的卷宗、报纸、杂物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抓起,又狠狠抛向空中,再纷纷扬扬落下。
容子谦被姜沄护在身后的阴气屏障中,依旧阵阵眩晕心悸。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那两团疯狂撕咬的意念,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他的意识:
昏暗烛光下狂热的中年学者钱庸……
血腥的动物祭坛与阴影中惊恐的年轻女子秦愫……
他们在激烈的争吵与夺书……
深夜树林中绝望的奔逃……
以及……最后那个地下角落里,秦愫将染血的笔记封入骨盒时,眼中那决绝的泪光与守护的执念:“老师已疯魔…此力非道…后来者…警之…勿信…他仍在……” 意念的末尾,是一串模糊却带着无尽担忧的血字:“她还在……档案……”
“轰——”
最后的意念碎片猛地炸开,钱庸残魂发出最后一声充满无尽怨毒与不甘的尖啸,彻底化为虚无,烟消云散。而秦愫那道守护的残念,在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也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最终化作点点微弱的荧光,消散在污浊的空气中,只留下原地那枚彻底失去光泽的戒指,以及那个光芒尽失、符文黯淡的骨质“墓碑”。
库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漫天纸屑和尘埃缓缓飘落的声音,以及容子谦粗重的喘息。
他捂着发胀刺痛的头颅,努力消化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意念冲击和揭示的片段信息。“钱庸教授……秦愫学姐……邪术……守护……‘她还在’……” 他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震撼悲悯以及对秦愫的深深敬佩。
姜沄莲步轻移,无声地走到那骨质“墓碑”前,伸出两根春葱般的手指,对着那污秽之物轻轻一点。
“咔嚓。”一声轻响,仿佛某种束缚被解开,骨质容器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里面几本保存相对完好的、用特殊鞣制皮革包裹的笔记本和一叠泛黄的稿纸。最上面一页,用娟秀却带着决绝之意的字迹清晰写着:“钱庸邪术研究及反制实录——秦愫绝笔”。
“东西,在此。” 姜沄手一招,那笔记本和稿纸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稳稳落入她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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