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条从直棂窗的缝隙间飘落，墨色的字闪着金光——后院相谈。姜落心中有数，随手一挥在虚空中隐去了纸条的痕迹。
大半夜不睡觉，三个外人齐聚王家后院，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吴卿羽抱臂倚靠在亭柱上，月色将他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李慕绪则坐在石凳上，给姗姗来迟的姜落解释起眼下的情况来。
“我今晨带着山驰去了伏渊阁，面见阁主报告了事情的原委。正巧衙门派人前来寻求帮助，我便随吴卿羽道长一同下山捉拿蛊修，顺便帮着调查吴家村一事。”
姜落问：“你们有计划了吗？”
吴卿羽开口作答：“伏渊阁弟子已经加强了巡视，重要区域的阵法都有加强，暂时能确保蛊修无法在人烟聚集处策动骚乱。但奚山山脉绵延数十里，山林茂盛、精怪丛生，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
姜落接着问：“伏渊阁的情报网还未收集到任何消息吗？”
“目前没有。”依旧是否定的答案，事情陷入了瓶颈。
姜落叹了口气，把希望放到了啸风身上：“啸风和山居真人今夜去了阁中，有商议出结果吗？”
“半个时辰前我刚收到师弟的羽鹤传音，山驰体内的蛊虫被山居真人所压制，短时间内不会失控。啸风和师父议定，伏渊阁弟子与奚山妖灵通力合作，必得在五日内将那蛊修捉拿归案。”
吴卿羽右手虚握，千羽纸鹤凭空浮现在他掌中，所传消息与他说的并无二致。
“你们此行下山，是打着调查吴家村案的名头。如今你们忙着追捕蛊修，顾得了那头吗？”吴家村的事情与姜落关系密切，她小心翼翼地探听着进展。
李慕绪接过话：“我和吴卿羽道友先前探查过吴家村，他们的样子不像是中邪，更像是困于自身心魔，不会危及性命。”
吴卿羽含着怒气：“我猜吴家村的事情多半也是那个蛊修干的，捉到他一切自然迎刃而解了。”
“是呀是呀。”姜落附和了两声，心虚地把视线转移到了后院景致上。
吴卿羽和李慕绪顺着她提到的吴家村，又多讨论了几句，放任她悄悄地走神。
今夜天气晴朗，月明星稀，花枝树影斑斑驳驳地映在院墙上。晚风一吹，交织着奏出半首曲子，其中似乎还藏着些生灵的窃窃细语声。
姜落眉眼一挑，暗道王家后宅里，原来住着许多的小精怪。芙蓉菖蒲、粉莲翠竹，怎么都生出了智识、通了灵性。王家祖宅竟是一片风水宝地，难怪出了进士，还生养出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娘子。
“啊啊啊！什么东西！”
“讨厌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有癞蛤蟆！快把我恶心吐了！”
“你走开些，不要跳到我的叶子上！”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院中的小精怪们突然叽叽喳喳地吵嚷起来，你推我挤地忙着避开某个闯入者。
“什么动静？”
两位道士噤了声，发现了混乱的源头。
“交给我。”吴卿羽动作迅速，凌空一指便抓住了作乱者。他看清了手中的事物，嫌弃地皱了皱眉，赶忙放在地上用禁锢符将其定在原处。
李慕绪拔剑横立，挡在了姜落的身前，她只好把脑袋从他的手臂上方探出，才能把小家伙的样子瞧清楚了。
原来是只丑陋的蟾蜍精，背上的皮肤皱巴巴、黏糊糊，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难怪把那厢的小花妖们吓得花容失色，挤挤挨挨地缩成了一团。
那坨东西弱弱地说：“狐仙大人，小的是阿籁呀。”
“阿籁！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姜落吃了一惊，她完全没认出来眼前的蟾蜍精是阿籁，还以为是只误闯此地的陌生□□。
原来是找姜落的，两位道士放心了，不是暗地里偷听的就好。
李慕绪收回长剑，退开两步让姜落能离他近些。吴卿羽解了禁制，还了可怜的蟾蜍精自由。
“大人您有所不知，阿籁此番前来，是因为这几日受了大委屈。”阿籁说着说着就难过了，圆鼓鼓的大眼睛旁挂上了两滴晶莹的泪珠，只可惜他的样子着实骇人。
“乖乖，不着急。你慢慢说，我认真听着呢。”姜落俯下身子和他对视，等他平复好情绪。
阿籁：“大人知道的，我和几位兄弟多年来一直在闻音泉修炼，平日里无事绝不敢来扰您。可就在前几日，突然来了个奇怪的修士，衣服上挂满了银饰，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他本来在泉边喝水，蝎兄从洞里探出脑袋多看了几眼，就被他发现了。那人不由分说就徒手把蝎兄抓了起来，嘴里一边念叨着‘五毒成精，有趣有趣’的话，一边还发出瘆人的怪笑。”
“之后呢？”听了阿籁的描述，姜落心中已经有数了，迫切地想要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阿籁咽了咽唾沫：“看到蝎兄被抓，我们剩下的几个哪能坐视不理，直接从洞中冲出去和他斗法。原以为四对一能占尽优势，谁知道那人道行深厚，修的还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功法，五招之内就落了下风，十招过后就束手就擒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阿佘、阿泻、阿邬和阿碧现在怎么样了？”姜落只看到阿籁，有些担心另外几个小家伙的安危。
阿籁：“我们被关在他腰间的竹筒里，试了各种办法都没出路。但是到了昨天夜里，我隔着竹壁模糊听见他说话，而后猛烈咳嗽起来，像是受了伤。趁着他放松对竹筒的监视，我才在四位兄弟的帮助下逃了出来。阿佘、阿泻、阿邬和阿碧现下如何我不知，但听那修士的意思，似乎是要用我们炼制什么丹药，肯定是作恶用的。”
说到歹人的意图时，阿籁控制不住喉间的哽咽，眼泪流得停不下来。他自己一身脏污臭气，好友们生死未卜，好好的日子被搅了个底朝天。
“闻音泉是奚山妖怪的地盘，阁中弟子向来听令远离。”吴卿羽意识到了蛊修特意避开城镇，专抓山林中能用于炼药的妖精，所以才躲过了伏渊阁的搜查。
闻音泉藏于奚山云雾深处，清泉流淌发出的环佩叮咚之声，犹如琴音缭绕，故得其名。此处灵气富裕，孕育了无数的生灵，繁衍至今早已精怪成群，连伏渊阁的道士们都不敢轻易踏入。
那蛊修口中念叨的“五毒”，指的是五种毒物，即蛇、蝎子、蜈蚣、蟾蜍和壁虎，多于夏季在民宅附近出没，因此端午时节有“祛五毒、避邪祟”的习俗。
相传西南的蛊修，偏爱用五毒炼制丹药，善者用以治病，恶者则以此为祸。
而阿佘、阿泻、阿邬、阿籁和阿碧五只小妖，正是由五毒之物修炼出智识的，只是未到化形的阶段罢了。
阿籁：“我去了老虎洞，没见到啸风大人；又去了狐狸庙，也没找见您。还是听附近的兔子说，您下山来找王家娘子们了。我顾不得身上狼狈，匆匆地赶来，惊扰了院中的大人和花灵们。”
“啸风去伏渊阁了，”姜落余光一瞥李慕绪，“我的狐狸庙塌了，只能下山来借宿。”
“……”阿籁没听见更没答话，他趁着空隙舒了口气，白眼上翻累晕了。
姜落把阿籁捧到手心，用灵力将他环绕。她踩着湿滑的青草走到池边，和善地询问距离她最近的一片碧圆荷叶，能否让小蟾蜍精在怀里休息一夜。
放在平时，荷叶绝无可能答应让癞蛤蟆爬到身上。但面对着姜落，谁又能说出拒绝的话呢？更何况，初具灵性的荷叶，根本没学会说话。
荷叶轻点叶片，算是点头答应了。姜落把阿籁放在圆片上，小小的一团白光点亮了池塘的一角。
“小家伙，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多亏了阿籁，才能知晓蛊修的行踪。啸风等人还在伏渊阁中商议，必须尽快把最新消息告诉他们。
姜落求助：“吴道长，可否借你的千羽纸鹤，我想给啸风传个话儿。”
要求很合理，但吴卿羽迟疑了。“千羽纸鹤仅供伏渊阁内部互传消息，恐怕不便借给姜娘子使用。”
原来是担心这点，姜落也不强求：“麻烦吴道长将方才阿籁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阁主。他们如今正在布局捉拿蛊修，知道了他的行踪才好对付。虽说那蛊修谨慎，如今怕是早已离了闻音泉，但总得派人去探查一番，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姜娘子所言极是，我即刻便将消息传至阁中。”吴卿羽留在原地，无声地向千羽纸鹤录入方才得知的蛊修动向
尘埃落定，姜落困意来袭，打了个哈欠，打算慢慢走回去就寝。
向来话不多的李慕绪跟在她身后半步，默默送她回到厢房。
姜落关门的同时，听见李慕绪悄声说了一句话：“其实姜娘子可以找我借千羽纸鹤传音。”
隔着一扇窄门，姜落问他：“衡天宗没有限制门内弟子使用的规矩吗？”
“有，”李慕绪停顿了半晌才说，“但能破例。”
“只为我一人破例吗？”姜落贴着门，突然生了逗弄小道士的心思。
“姜娘子莫要戏弄我……”李慕绪的脚步声远去。
姜落想，小道士不经逗、好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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