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被临时清空,只留下一张病床和必要的监护设备。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与艾草燃烧后的余烬气息混合,营造出一种肃穆而神秘的气氛。周歧山以朱砂在病房地面绘制了一个繁复的太极八卦阵图,阵眼正对病床。苏念囡被安置在阵眼中心,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监护仪上微弱起伏的曲线证明着她生命的顽强存续。
周砚辞褪去外套,只着一身素白单衣,依照祖父的指示,平躺在苏念囡身侧。他侧过头,就能看到她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淡的阴影,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内心一片沉静,并无半分悔意。
“砚辞,凝神静气,意守丹田。”周歧山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他立于床前,手中托着那套祖传的银针,针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凝的光泽。“同命契,非同小可。乃是以我周家道医秘传之心法,辅以银针渡穴之术,强行打通你二人之生命本源,构建气血桥梁。此后,你之生机如长河流淌,她之命脉如支流受哺。然河流亦有枯竭之虞,支流若遇暴涨,主干亦会受创。你需谨记,自此之后,你不仅是周砚辞,更是苏念囡的半条命。”
“孙儿明白。”周砚辞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将杂念尽数摒除。他感受到祖父微凉的手指按在他的腕间,探寻着那与苏念囡命格共鸣的契机。
周歧山不再多言,神色凝重如铁。他首先取出一根三寸长的毫针,指尖在周砚辞胸前膻中穴略一探寻,随即快如闪电般刺入。针入肌肤的瞬间,周砚辞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并非因为疼痛,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某种核心之物被触动的感觉。
“膻中,气之海,心包之募。此穴为连接你心脉元气之枢纽。”周歧山低声解释,指尖捻动针尾,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气流顺着银针渡入周砚辞体内,引导着他自身的阳气汇聚于此。
紧接着,周歧山又取一针,精准刺入周砚辞脐下三寸的关元穴。“关元,元气之根,性命之祖。固守此穴,方能保你本源不竭,有余力滋养于她。”
随后,内关、足三里、气海……一根根银针依次落下,精准地刺入周砚辞周身要穴。每一针落下,他都感觉仿佛身体深处有一道无形的闸门被开启,与天地、与身边之人的联系变得愈发清晰。一种微弱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开始隐隐浮现,仿佛有细小的溪流正从自己体内缓缓流出。他知道,这便是代价的开始。
为周砚辞布针完毕,周歧山转向苏念囡。他的手法更为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银针依次刺入她的膻中、关元、内关等对应穴位,只是手法与周砚辞截然不同,周砚辞是“开闸放水”,而苏念囡则是“引水入渠”。
当所有银针就位,周歧山立于床尾,双手结出一个古朴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是周家世代传承的秘咒。低沉而玄奥的音节在病房内回荡,与地面朱砂绘制的阵图隐隐产生共鸣。烛火无风自动,轻轻摇曳。
就在这时,异象陡生!
周砚辞感到自己胸口膻中穴处猛地一热,仿佛有一颗小小的太阳在那里被点燃,一股磅礴的暖流以那里为中心,汹涌地冲向与苏念囡相连的银针。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寒、滞涩、近乎死寂的气息,顺着银针构筑的桥梁,缓缓流入自己的体内。
那寒气所过之处,经络隐隐刺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传来一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紧缩感。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就是她体内郁结的病气吗?如此沉重,如此阴寒。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苏念囡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她无意识地蹙紧了秀气的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幼猫般的嘤咛。原本苍白如纸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监护仪上,那原本微弱的心跳曲线,也开始变得有力、规律起来。
生命的气息,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从周砚辞的体内,源源不断地灌注到苏念囡枯竭的身体中。
周歧山紧盯着两人,尤其是孙子的状态。他看到周砚辞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隐忍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手中的法印却愈发稳固。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契成与否,在此一举。
“气血已通,性命相连!契——成!”
随着周歧山一声低喝,他双手法印猛地一变。刹那间,周砚辞与苏念囡身上所有的银针同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嗡鸣,针尾微微颤动,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其间流转共鸣。那连接两人的冰寒与温暖的气流运行速度骤然加快,最终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周砚辞感到那侵入体内的寒气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它们盘踞在经络的某些角落,成为一种沉甸甸的背景存在,而心脏处那被攥紧的感觉也稍稍放松,变成一种持续的、隐晦的闷痛。他知道,这或许就是祖父所说的,“不明隐痛缠身”的开端。
而苏念囡的变化则更为明显。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脸颊上的血色越来越明显,甚至嘴唇也恢复了淡淡的粉色。她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寒冬沉睡中,被温暖的春水悄然唤醒。
周歧山缓缓收势,逐一取下两人身上的银针。当他拔下最后一根针时,周砚辞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苏念囡之间,仿佛真的多了一条无形的丝线,牢牢系住了彼此的生命。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隐隐与自己同步。
“好了。”周歧山长舒一口气,身形微微晃动,显然消耗极大。他看向周砚辞,目光复杂,“契已成。接下来,需以汤药固本培元,循序渐进地调理。切记,一月之内,不可让她情绪过于激动,不可劳累,你亦需静养,适应这契绊之力。”
病房门被推开,焦急等待的苏宏远和林晚晴立刻冲了进来。当他们看到女儿脸上恢复的血色和平稳的呼吸时,林晚晴捂住嘴,喜极而泣。苏宏远红着眼圈,紧紧握住周歧山的手:“老爷子,大恩大德,我苏家没齿难忘!”
他的目光又落到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周砚辞身上,充满了感激与愧疚:“砚辞,叔叔……谢谢你。以后,囡囡就……就拜托你了。”这句话,已然带上了将女儿终身托付的意味。
周砚辞在父亲的搀扶下坐起身,尽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心口的隐痛,他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苏叔叔,林阿姨,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念囡脸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感受着那通过契绊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苏念囡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最初有些模糊,逐渐聚焦后,她看到了父母激动的脸,看到了周家爷爷,最后,目光定格在床边脸色苍白却满眼关切的周砚辞身上。
“砚辞……哥哥?”她的声音带着久睡后的沙哑和虚弱,“我……怎么了?”
“没事了,囡囡。”周砚辞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只是太累了,睡了一觉。”
苏念囡眨了眨眼,似乎在想什么,忽然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喃喃道:“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心口有点闷闷的……”
她的话让周砚辞心口那隐痛似乎也随之跳动了一下。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温柔地笑着,轻轻抚平她微皱的眉头:“梦都是假的。现在醒了,就一切都好了。”
无人知晓,命运的丝线已将他们紧紧缠绕。一场以银针为引、以生命为契的守护,就此尘埃落定。未来的风雨与甜蜜,都将由他们共同承载。苏念囡只觉恍如一梦,而周砚辞,已经真切地踏入了为她构筑的、甜蜜与苦痛交织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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