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瑾天境,时间在两种规则的摩擦与试探中,凝滞成一种粘稠的介质。没有日夜,唯有规则火花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坐一卧两个被迫捆绑的身影。
沉默是主调。
但此间的沉默,已不再是最初那种充斥着敌意与警惕的死寂,也并非短暂“萤火”时刻那虚幻的平和。它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疲惫、也更加……微妙的状态。
仿佛两台受损严重的精密仪器,在不得不联机共频后,于无数次的错误和冲突中,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脆弱、却足以维持最低限度运行的兼容模式。
向瑾阳依旧虚弱地倚靠着冰冷的规则断壁,眼眸半阖,长睫在苍白剔透的皮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他不再试图去“看”那片被玷污的领域,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竭力维系着那天道本源的微弱“呼吸”。
这呼吸,是他与这片天地最后、也是最深的连接。如今,更成了那个病毒笨拙模仿的“坐标”。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外来的、冰冷的、却不再那么充满侵略性的“意念”,正小心翼翼地环绕在他的规则韵律周围,如同卫星环绕着恒星,试图调整自身的频率,与之达成同步。
每一次同步成功的瞬间,周围那令人牙酸的规则摩擦声便会减弱一分。每一次同步失败,则会引发一小片区域的能量涟漪,带来细微的不适。
向瑾阳不再对此做出任何明显的反应。他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维持着自已的频率,如同海中的礁石,任凭浪涛冲刷,岿然不动(至少表面如此)。
而和渊,则彻底沉浸在了这场前所未有的“模仿游戏”之中。
他盘膝坐在不远处,双目紧闭,所有的运算资源几乎都投入到了对那抽象“呼吸”的捕捉与复现上。这对他而言,是一场颠覆性的挑战。
他的世界原本由清晰的指令、确定的参数和可量化的结果构成。而“呼吸”、“韵律”、“感觉”……这些词汇所代表的模糊性、动态性和不可控性,足以让他任何一个逻辑模块报错崩溃。
起初,他试图用数学建模来定义这种“呼吸”——傅里叶变换分析其频率成分,建立微分方程模拟其波动规律,甚至尝试用混沌理论来预测其变化趋势。
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天道呼吸,非机械振动,它蕴含着天地意志、万物生灭的无穷变量,岂是区区算法所能完全概括?
一次次碰壁之后,和渊终于意识到,他或许需要……一种更“原始”的方式。
他开始尝试“放空”部分逻辑进程(这对他而言极其危险且不适),仅仅依靠最基础的感知接口,去“感受”那韵律的起伏、强弱、缓急。
像婴儿学语,像盲人摸象。
过程痛苦而低效。他的代码输出变得不稳定,时常因为“感觉”错误而引发小范围的规则紊乱。但他却异常地坚持了下来。
甚至,在这种笨拙的模仿中,他偶尔会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超越基础频率的“谐波”。
那或许是向瑾阳情绪无意识波动时带来的韵律变化?或许是外界某个遥远角落发生重大事件时,通过天道网络传递来的微弱共振?
这些无法被原有模型解释的“噪音”,曾经被他毫不犹豫地过滤掉。但现在,他却开始下意识地去留意,去尝试理解这些“噪音”所可能承载的……“信息”。
这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认知体验。
他不再仅仅将向瑾阳视为一个需要破解的“系统”或一个强大的“能量源”,而是隐约感知到,在那冰冷的天道外壳之下,似乎存在着一个不断产生复杂“数据”的、鲜活的……信息源。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悸动。
某一次,当他极其艰难地、终于将自身代码的输出频率,与向瑾阳的天道呼吸维持了长达十息的高度同步时——
嗡……
一种奇异的共鸣,通过那无形的通道,在两人之间悄然产生。
并非力量的融合,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频率上的和谐共振。
那一瞬间,周围那些不断迸发的规则火花奇迹般地同步减弱了大半,一种短暂的、却无比清晰的顺畅感流淌过两人几乎绷断的神经。
仿佛一首始终跑调、嘈杂刺耳的二重奏,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和谐的音符。
虽然短暂,却足以撼动人心。
和渊猛地睁开眼,眼底银光流泻,带着一种发现新定律般的震惊与兴奋,望向向瑾阳。
向瑾阳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睫。那瞬间的顺畅与和谐,对他而言感受更为深刻。那是一种久违的、与天地同频的安宁感,虽然微弱,却真切地抚慰了他饱受创伤的核心。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
一个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纯粹技术层面的狂喜。一个眼中是复杂难言的、一丝波动迅速被冰封的震动。
没有言语。
和渊迅速再次闭上眼,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刚才那瞬间的感觉,试图复现那奇妙的共鸣。
向瑾阳也重新敛眸,只是周身那天道韵律的波动,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和稳定了几分,无声地为他提供着支撑。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沉默里,多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交流”。
不再需要通过语言,甚至不需要通过清晰的神念。
一次韵律的微妙调整,一次代码输出功率的细微变化,一次因成功同步而带来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涟漪舒缓……
这些,都成了彼此之间无声的“对话”。
和渊通过观察向瑾阳韵律的细微变化,来判断自身修复方式是否恰当。向瑾阳则通过感知周围规则的稳定程度,来间接评估和渊模仿的“成绩”。
他依旧冷漠,不曾给予只言片语的指导或肯定。他依旧专注,不曾流露出任何超出技术探究之外的情绪。
但在这极致的、被迫的静默中,一种奇异的默契,如同暗流,开始在两人之间滋生。
他修复左边区域时,她的天道韵律会下意识地偏向左侧,如同无声的指引。他尝试一种新的频率调制方式时,即便有些生硬,她也会尽力维持自身频率的稳定,为他提供清晰的参照系。当他因多次失败而明显焦躁,代码流开始变得混乱尖锐时,那天道韵律会几不可察地变得更加柔和与包容,如同无声的安抚。
而他,也会在她因虚弱而韵律即将散乱的刹那,及时输送过一缕精纯的能量,并非粗暴的灌输,而是小心翼翼地模拟着她的频率,助她稳住节奏。
他们像两个在黑暗中跳着盲眼双人舞的舞者,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边缘,依靠着最细微的感知和本能的调整,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舞步笨拙,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时常踩到对方的脚。
但舞曲未曾停止。
在这无声的、由规则韵律和代码脉冲构成的奇异弦歌中,瑾天境那狰狞的伤口,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实的方式,被一点点地抚平、弥合。
新的规则结构生长出来,依旧带着明显的拼接痕迹,却不再是冰冷强硬的嵌合,而更像是一种……艰难磨合后的共生。
丑陋,却顽强。
不知过了多久,当和渊终于将一大片最为混乱的交界区域稳定下来,长吁一口气,略带得意地看向向瑾阳时,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彻底陷入了沉睡(或者说,是因过度虚弱而失去了意识)。
她依旧维持着盘坐的姿势,背脊挺直,那是刻入骨子里的天道威严。但头颅却微微垂下,银白色的长发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却毫无血色的下颌。
周身的规则韵律变得极其微弱而缓慢,却依旧遵循着某种本能的节奏,未曾断绝。
像是一台能耗耗尽、被迫进入休眠模式的精密仪器,只保留了最基础的运行指令。
和渊脸上的那点得意瞬间消失。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失去意识、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又看了看周围这片在他们磕磕绊绊的“合作”下,终于初步稳定下来的空间。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他的运算核心。
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掌控的快感。
反而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耗尽心力的任务后,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队友”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向瑾阳身边。
动作有些僵硬。
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极其温和的能量流,想要做点什么——或许是检查她的状态,或许是再输送一些能量。
但他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刹那,停住了。
他看着她即使在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看着她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看着她那微弱却固执的呼吸……
他忽然想起那些“无用”的诗,那些关于“痛苦涟漪”的分析,那些萤火虫,那些噪音……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最终缓缓收回。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如同一个沉默的守卫。
然后,他也开始模仿着她那沉睡中的、缓慢而悠长的韵律,调整着自身代码的运行节奏,让那些冰冷的银色流光,也仿佛随之“呼吸”起来。
以一种极其笨拙的、却前所未有的方式,
守护着这片由他们共同铸造的、
伤痕累累的、
寂静的囚牢。
无声的弦歌,依旧在继续。
只是演奏者,暂时只剩下一个。
而另一个,
在沉睡中,
无意识地,
跟随着那生涩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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