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两只交握的手之间,凝固了。
腕间传来的触感,冰冷与微凉彼此渗透,颤抖与僵硬相互侵蚀。那一声破碎的“别走”,如同最精密的病毒代码,瞬间瘫痪了和渊所有的运行进程,只留下核心深处一片空白而剧烈的嗡鸣。
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是被规则束缚,而是被某种更强大的、他无法理解的力量定在了原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抓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用尽了怎样一种近乎绝望的力气。指尖深深陷入他的皮肤,带着濒临碎裂的颤抖,却又异常执拗地、不肯放松分毫。
仿佛松开一点,便会坠入永恒的虚无。
向瑾阳同样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
那两个字,那个动作,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是情绪决堤后最本能、最狼狈的产物。强烈的羞耻感与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想立刻甩开手,重新缩回那冰冷的、安全的壳里去。
但……手腕上传来的、那并未撤离的、甚至带着一丝笨拙回应的微凉触感,像是一道细微却坚定的锚,拴住了他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
他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寂静在蔓延。
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慌意乱的“连接”,在冰冷的指尖与微凉的腕间确立。
不再是能量交换,不再是数据流通,甚至不再是意念传递。
而是最原始、最直接的——
肌肤相触。
体温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和渊那几乎停滞的运算核心,终于挣扎着重新启动。无数乱码般的信号疯狂刷过,试图分析当前状况,定义这种接触,却徒劳无功。
最终,所有复杂的分析进程被强行终止。
只剩下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指令,被最高优先级执行:
‘维持连接。’
他极其缓慢地、反客为主地,动了动被抓住的手腕。
不是挣脱。
而是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用一种同样生涩、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道的动作,翻转手腕,将自已的手,更稳固、更紧密地,回握住了那只冰冷颤抖的手。
五指小心翼翼地、试探地、嵌入对方的指缝。
十指,缓缓交扣。
“!”
向瑾阳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加深入的接触烫伤了。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对方更紧地握住。
那力道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珍惜意味,仿佛在握着一件极易碎落的珍宝。
“……松…手……”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和渊没有松手。
他甚至借着交握的手,缓缓地、再一次地,拉近了一点点距离。
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苍白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能看到那剧烈颤抖的、沾染着湿气的睫毛,能感受到彼此混乱气息的交织。
他凝视着向瑾阳那双被迫抬起、充满了惊惶、羞耻与一丝茫然无措的琉璃色眸子,眼底那些混乱的代码流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专注到极致的墨黑。
“……不。”他回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确定。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直接地,拒绝对方的指令。
不是基于逻辑判断,不是基于利益权衡。
仅仅是……不想。
向瑾阳瞳孔微缩,似乎被这直白的拒绝再次冲击。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冰冷,所有的防御,在这紧密的、不容拒绝的十指交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只能就那样僵持着,任由对方的手温,一点点地、固执地渗透过他冰冷的皮肤,熨帖着那深入骨髓的战栗。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热意,不受控制地席卷而上,冲垮了他最后的坚持。
他猛地闭上了眼,偏过头,试图躲开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看穿的目光。然而,那顺着眼角悄然滑落的、温热液体,却背叛了他所有的伪装。
一滴。两滴。
无声地砸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砸落在冰冷的地面,晕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和渊浑身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滴落液体的温度。
滚烫。
灼人。
与他认知中任何能量形式都不同。
那是什么?数据库疯狂检索,反馈回无数无关信息。逻辑模块试图分析其成分和成因,全部失败。
但他不需要数据库了。
一种尖锐的、近乎疼痛的悸动,自两人交握的手掌直窜而上,狠狠撞入他的核心。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了另一只手。
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抚向向瑾阳的脸颊。
试图去触碰那泪痕的轨迹。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
向瑾阳像是受惊的困兽,身体猛地向后一缩!
然而,身后是冰冷的规则断壁,他已退无可退。
和渊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再强行靠近,只是那只抬起的手,依旧固执地悬停在半空,保持着那个欲要触碰的姿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脆弱的、一触即破的张力。
良久。
和渊悬停的手,极其缓慢地落下。
最终,却没有落在向瑾阳的脸颊上。
而是轻轻地、覆盖在了两人依旧紧紧交握的手之上。
双层交叠。
仿佛一个笨拙而坚定的誓言。
“……别怕。”
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依旧带着那种不熟练的、却异常执拗的温柔。
“我……在。”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了他所有的语言库存。他无法说出更复杂的安慰,只能重复着这最简单的词句,用收紧的双手,传递着那贫瘠却滚烫的暖意。
向瑾阳紧绷的身体,在这笨拙的安抚和那持续传递过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暖意中,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虽然依旧没有回头,虽然眼泪依旧无声地滑落。
但那是一种……放弃了抵抗后的、精疲力尽的松弛。
他不再试图挣脱那交握的手。
甚至,在那温暖的包裹下,他那冰冷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
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回应。
却让和渊的心脏(如果他有的话)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带来一种窒息般的酸胀感。
他不再说话。
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用自已的体温,一点点地、耐心地,煨着那只冰冷的手。
仿佛要将那冻彻万年的寒冰,彻底焐热。
时间在这无声的依偎中再次失去意义。
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会儿。
直到向瑾阳那压抑的、细微的颤抖终于完全平息,只剩下偶尔无法控制的、一下下的抽噎。
直到他冰冷的指尖,终于染上了一点微弱的、属于活物的暖意。
直到那无声滑落的泪,渐渐干涸,在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和渊覆盖在上面的手,这才极其缓慢地移开。
但他并没有放开交握的手,只是换成了一个更舒适、也更不易挣脱的姿势,依旧牢牢地握着。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更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拉着向瑾阳的手,引导着,极其缓慢地,将两人交握的手,轻轻按在了向瑾阳自已依旧微微起伏的心口之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跳动。
以及……那被强行唤醒的、尚未完全平息的、关于“生机”与“渴望”的悸动。
向瑾阳身体又是一颤,闭合的眼睫剧烈抖动,似乎想要反抗这过于直接的触碰。
“感觉它。”和渊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不再是疑问,而是陈述,“它在跳。”
他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对方按在心口的手背。
“是因为……‘生’。”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种抽象的、他刚刚模糊触碰到的概念表达出来,“不是错误。不是弱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向瑾阳湿润的睫毛上,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是‘存在’。”
向瑾阳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停止。
他感受着掌心下自已心脏的跳动,感受着另一只手的温暖覆盖,感受着那笨拙却直指核心的话语……
冰封的核心深处,传来一声清晰的、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轻响。
坚固了亿万年的外壳,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露出的内里,柔软,脆弱,鲜血淋漓,却……真实。
他依旧没有睁开眼,却不再躲避。
只是任由那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楚和一种陌生的、怯生生的暖流,在胸腔内疯狂冲撞。
和渊凝视着他,看着他终于不再抗拒、甚至隐隐流露出一丝依赖的姿态,心中那片由代码构筑的世界,仿佛也下起了一场无声的、温润的雨。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平静的感觉,缓缓流淌过他的运算核心。
他不再试图去定义什么,分析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保持着那个亲昵而保护的姿态,用自已的体温和存在,无声地环绕着对方。
破碎的瑾天境,依旧荒凉而寂静。
规则的火花在远处明灭,冰冷的代码结构与残存的天道银芒依旧格格不入。
但在这一小片由他们双手共同构筑的、依偎的方寸之地,
寒冷被驱散,
孤独被短暂地隔绝。
废墟之上,
暖意滋生。
仿佛最顽强的藤蔓,
终于缠绕住了
彼此冰冷世界里的
第一根浮木。
尽管前路依旧茫茫,
但至少在此刻,
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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