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段野租了一辆车,我们要去祁连山脚下看土拨鼠,公路笔直,远处是蓝天,两侧是长城遗址,跟短视频里西北旅行宣传片一模一样,现实更加震撼。
“好漂亮啊。”我发出惊叹,手机拍不出来它的广阔,这条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路,我们还要开很久。
远处的雪山真漂亮,我站在山脚,烈阳炙烤着大地,山风带着凉意。我相信祁连山有神明,这样巍峨的山峰,怎么会没有神仙呢?
土拨鼠从矮草丛中探出头来,躲躲藏藏的很可爱,这里人很多,段野让我跟紧他。
“向祁连山许愿会实现吗?”段野问我。
“要祈祷什么,你女朋友回到你身边吗?”我好奇的问道,我想起医院那一幕,他应该很喜欢他女朋友。
“她跟别人在一起了,当初坚持要跟我分手是喜欢上了别人。”段野说,“我祈祷的是别的事。”
“父母健康,还是发大财?”
段野没有回答我,拉着我非要我向雪山许愿,我只好双手合十。
祈祷父母健康,祈祷死掉之后全部的人都忘掉我,祈祷段野一切都好。
12 我今日清醒的时间很长,段野开了车载音乐,我的耳鸣依旧缠着我,头还是很痛,这种原始的病痛我无法用形容词来描绘它,音乐会让我舒服一些。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去游乐园吧,我恐高怕晕,还没去过游乐园。”
“这个不行,你自己的身体你清楚,一个转转杯都足以让你晕倒。”
“转转杯是什么?”
段野看向我的眼神满是怜悯,好像在说连转转杯都不知道。
“只能明天去了,今天来不及。”
我看他答应了,高兴的耶了一声,拿起手机开始买票。
嘉峪关有两个方特园区,我们选了二期的那个,段野说这个不刺激的多些。
嘉峪关天黑的很晚,九点了太阳才下落,这座城市有一条河流,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反正很宽阔,还有钓鱼的人,我们沿着河岸走,像小夜市一样。
以前从来不敢在夜市上买可爱的发箍,觉得白浪费钱,但这次我才不在乎,我拿着一个小鹿角的发箍示意段野弯下腰给他带上,我自己挑了一个猫耳朵的发箍,原来买了这个是如此畅快。
我想冲着河面大喊,但终究没有做到。于是我开始狂奔,好像在我起步的那一刻我摆脱了一条束缚我的绳索,风在耳边呼啸,我的心越来越雀跃。
几分钟后我停了下来,段野气都不喘的追上我:“你是不是有毛病,怎么突然开始跑起来了。”
我弯着腰剧烈的喘息,笑得畅快:“我从未这样舒服过。”
13 我们终究没去游乐园,还没有回酒店我脑袋一片空白,又被送去了医院。
“对不起,我不应该胡闹。”我向阴沉着脸的段野道歉,要是没有我,他能好好玩的。
“没关系。”
他人一直很好,从初中就有一群兄弟,早上上学见到他都是五六个人走在一起,向他同学朋友问起他,都说他人很好。
其实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愿意陪着我。
“你为什么会愿意陪着我。”
“可怜你。”段野脸色顿了一下,绝情的回我。
我嘟囔道:“果然和以前一样绝情。”
“在骂我什么?”
“说你善良。”我笑了起来,我估计我笑得很诡异,毕竟他的脸色又沉了一些。
“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要是你身边有个随时作死的人,你也很难高兴。”
“那我不是本来……”
“闭嘴。”
“哦。”
14 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我的父母在电话那端怒不可遏,他们在咆哮,在伤心,在哭泣。我踏上回程的列车,心情沉重,突然见火车闯进了一片绿色的原野,从火车轨道旁一直延伸到远山全是绿色,还有几间没人居住的小屋,我趴在窗户,看着从绿色变成金黄色,油菜花田在摇曳,在生长,一望无际,仿若仙境。
我看着如此漂亮的景色,不知不觉睡去,还有四个小时才能到达终点。
我出了车站,在一群人中看到我的父母,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不再年轻,常年劳动的脸上爬满了褶皱,他们好像只有互相搀扶才能有勇气迎接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儿。
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我想起在小学无数次艳羡有父母接送的孩子,想起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的父亲唯一一次出现在校门口,买了一只29.9的烤鸭,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十几年都过去了。
段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收拾好心情,准备迎接一场责备。
“这位是?”
“我的朋友。”
“一起回家吃个饭吧。”
我先说出口:“不用了,他还要回家。”我知道我的父母把段野当成我的男朋友了,他没必要卷入这场战争。
饭桌上,他们罕见的没有教育我,我们吃饭的桌子是我爸从工地上捡的不锈钢管做的,他除了没有文化之外,心思很灵活。
我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我本来想过两天告诉你们的。”
“需要钱的地方跟我们说。”我父亲说。
吃进去的饭开始发苦,“没事。”
我好像习惯了用这句话来回复他们,他们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回答说没事;他们问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我回答说没事,他们也帮不了我任何事,只能用没事来回答所有问题。
15 我是宿命论者,我相信人自从出生就有自己既定的轨迹,遇到什么样的人,经历什么样的事,何时死亡都是命运既定的轨迹。
其实,这是妥协,是一个普通的连死掉只有父母知道的普通人在尝试反抗之后的妥协。
白日将尽,夜色渐起,城市的夜空很难看到几颗星星,我盯着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出神。
我们都有一颗自己的星星,在宇宙里我们还会有另一个自己吗?
我脑海中想起在短视频里看到沙漠里的满天繁星,我突然好想去看看,还有极光,我想去一个北极圈的城市,想感受冬季深厚的大雪,想在陌生的城市行走,然后走入一片森林。
我的手机响起,段野打来了电话。
“在干嘛?”
“看星星。”我说,“你说我死掉之后会变成哪颗星星。”
很久很久,我只能听见段野从听筒传来的呼吸声,忽然间我觉得世界真是神奇,科技的发展、世界的沉浮、人与人的相遇都充满了神奇。
“一定是最不亮的那颗。”段野的声音缓缓传来,我感受到他沉重的喘息声。
“我才不要,我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我只想逗笑他,我不想任何人为我难受。
“嗯。”带着很重的鼻音,他说,“那样好找一些。”
16 剩下的时间,我在睡觉,在忍受病痛,等到我们的朋友到了休息日,我就去和他们见面,我们去体验90块钱能玩一整天的拼豆,去做陶瓷感受泥巴塑型,去手作一个银戒指……这些我们曾经没有多余的钱去体验的游戏,现在要一一体验。
我们会开心的大笑,会因为一部电影哭得稀里哗啦。
偶尔段野会跟我出去散步,他找了一份新的工作,依旧忙碌。九月就要没了,十月就要没了,距离我毕业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我曾经畅想自己毕业之后要找一份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为了升职努力,在工作中大展拳脚。毕业之前因为找不到工作难受的哭泣的夜晚,我没想过死亡,只是期待我的三十岁,我想那个时候我应该不会迷茫,变得沉稳。
“现在会更难受吗?”段野走在我的旁边,问我。
“还好。”我问道,“工作还适应吗?”
“挺好的。”
“会后悔再遇见我吗?”
“不后悔。”段野说,“相反我很庆幸。”
“我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
“什么?”
“我有喜欢过你。”
“别这么说,你以前拒绝过我,你忘了吗?你当着我们全班人的面,把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还给了我,来年春天你就谈了恋爱。”我冲他笑了笑,语气很轻。
“我没有骗你。”他认真的说。
可这不重要了,我不想再纠结这些,即使我仍然希望他的喜欢:“那以后就别喜欢了。”
他垂眸不再看我,我知道我在伤他的心,但不至于让他爱上一个将死之人,以致于往后都要怀念我。
我想把自己表现的恶劣些,我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很虐的剧情吗?”
他没有回答我,我继续往下说:“因为我看着那些角色过得比我痛苦,我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可以看见我的卑鄙与低劣了吗,我回不到当年的一腔热血,只有忧郁与阴暗,这些负面的人类情感占据了我的全部。
“可你会因为他们哭到眼睛肿起来,你说他们太苦了,为什么人要那么苦。”段野一字一句说着,“你忘记了吗?”
17 死亡是泯灭还是新生,我想最伟大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也无法解释这件事,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出生,在死亡,是否一个生命的死亡会带来另一个生命的新生,周而复始。
日子在不断流逝,从夏天进入冬天,风冷得刺骨,叶子枯黄掉落,今年的初雪什么时候来呢?
我们家依旧住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地面中央放着我爸从旧电饭锅上拆卸下来磁盘,接了电线,插上之后很快窄小的屋子里就会有温度,我弟写作业要不断地烘烤手指才能不僵硬。
春天会是怎么样的呢?明明度过23年的春天,我对它印象还是课本上写的“发芽的柳树,解冻的河水,万物复苏。”
我裹紧了已经穿了四年的棉衣,将围巾拉高挡住整张脸,我打算出去走走。
“我打算出去买个小蛋糕吃,我太想吃甜的了。”我给段野发消息。
“你一个人不许去。”
“没事。”
我又不是瘫痪了躺在床上动不了,段野跟我爸妈一样喜欢大惊小怪。
等我买好蛋糕站在蛋糕店门口时,段野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面前。
“都说了,别一个人出门。”
“你不是在家吗?”
“怕有人把自己作死。”
“哦。”我说,“我只是想出来买个蛋糕。”
“不会点外卖吗?”
“我家太偏僻了,外卖不送。”
“下次给我说。”
“好。”
18 可是没有下次了,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吃蛋糕,我一定买二十个吃到吐。
我意识模糊被送进抢救室,护士在不断地按压我的胸膛,我的父母在焦急哭泣,我完全没有意识,我觉得麻醉师完全没有给我麻醉的必要,毕竟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手术室很冷,无影灯把黑暗的屋子照得通亮,我想我那个照不到阳光的屋子要是也能这么亮就好了。
段野和我的朋友们匆匆赶来,他们都在难过,但我知道这是解脱,我像困在笼中的鸟儿挥动翅膀冲向自由。
其实我还有很多想做但没有做的事,比如去游乐园感受一下转转杯,去看一看海的辽阔,去攀登一座山,挣很多钱给我父母养老,然后还要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体验衰老。
死亡通知下达的时候,我的母亲哭晕了过去,段野无声的流着泪。
段野从白布里拉出我的手,他在颤抖,我想我又得偿所愿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为我哭泣。
他的声音哽咽,忍着情绪说:“其实,我有点喜欢你了。”然后嚎啕大哭,我第一次看他如此狼狈,他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但我不得不离开。
我回想起小时候在田野里奔跑,金色的蜜蜂蛰了我的脑袋,想起躲在桑葚地里吃得满嘴紫色,想起顺着河水抓鱼和虾,想起躺在凉席上睡觉,想起乐观开朗的我,想起健康的我在跳舞,在旋转,在大笑。
我想我的墓碑将要刻下怎么样的字迹。
直到死亡,直到终结,直到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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