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带着纪念离开教学楼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她撑开一把黑色的伞，大部分都倾向纪念那边，自己的右肩很快洇湿了一片。
"CD先放我这里吧。"走到分岔路口时，许知意轻声说，"李老师好像注意到了。"
纪念这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连忙将CD包递过去。碰到许知意指尖的瞬间，她感到对方的手很凉。
"会不会给你惹麻烦？"纪念担忧地问。
许知意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没事，我有办法。"
这个"办法"在三天后的早晨揭晓了答案。
那天纪念刚走进教室，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几个同学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进来又迅速散开。陈炎炎快步走过来拉住她，压低声音："纪念，刚才李老师来找你，说让你去办公室一趟。脸色不太好看。"
纪念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看向许知意的座位，发现那里空着。
"知意呢？"
"也被叫去了。"宛安走过来，轻轻拍了拍纪念的背，"别怕，好好说。"
纪念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李老师严肃的声音："许知意，你是个好学生，老师一直很信任你。这些光盘是怎么回事？"
透过门缝，纪念看见许知意站在李老师办公桌前，背挺得笔直。桌上摊开的正是那个布质CD包。
"是我个人的收藏。"许知意的声音平静。
"个人收藏？"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据我所知，这些都不是什么正经音乐吧？还有，那天放学后，你是不是带纪念去了天台？那么危险的地方，是你们能去的吗？"
纪念的手心开始冒汗。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许知意忽然侧过头，透过门缝与她对视了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安抚，有坚定，还有一丝决绝。
"李老师，"许知意转回头，声音清晰，"CD是我的，天台也是我主动要去的。纪念只是陪我，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倒是很讲义气。"李老师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但这件事必须通知你们家长。尤其是纪念，她父母不在身边，更要加强沟通。"
纪念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李老师，不关许知意的事，是我主动要听那些音乐的。"
许知意悄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正好，纪念你也来了。"李老师拿起桌上的电话，"我现在就给你们家长打电话。许知意，你先回去上课。"
许知意看了纪念一眼，眼神里写着"交给我"。然后她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纪念忐忑不安地站在办公室里，听着李老师翻找通讯录的声音。她知道父母这个时间都在忙，根本不可能接电话。果然，连续拨了几次，都是无人接听。
"你父母怎么回事？"李老师皱眉，"每次需要沟通都联系不上。"
纪念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父母忙于工作，对她疏于关心，这是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痛处。
"这样吧，"李老师叹了口气，"明天下午开家长会，你必须让家长来一趟。如果还是联系不上，我只能考虑向学校反映情况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纪念心上。她知道"向学校反映"意味着什么——可能会通报批评，甚至影响期末评优。
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纪念一整节课都心神不宁。下课铃一响，许知意立刻来到她座位旁。
"怎么样？"
"李老师让我明天必须请家长来开家长会，否则就要上报学校。"纪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爸妈根本来不了..."
许知意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纪念的手："别担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表姐明天正好来缙云出差，可以假装是你表姐。"
纪念睁大眼睛："这...这能行吗？"
"应该没问题。"许知意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表姐叫肖倦，在省城做设计师，很会说话。我等下就跟她联系。"
放学后，许知意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纪念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书店。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姐。"许知意的声音变得轻快，"明天能来缙云一趟吗？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却悦耳的女声："小知意主动找我帮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事？"
许知意简单说明了情况，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假装你同学的表姐？"肖倦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们这些小孩子的把戏还挺有趣。行吧，正好我明天要去缙云看个项目，下午有空。"
"谢谢姐。"许知意明显松了口气，"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挂断电话后，许知意向纪念比了个"搞定"的手势。但纪念仍然忧心忡忡："这样真的不会穿帮吗？而且会不会太麻烦你表姐了？"
"肖倦她...很擅长这种事。"许知意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而且她欠我一个人情。"
"人情？"
许知意搅拌着面前的柠檬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小时候我是跟着外婆和肖倦长大的。她大我六岁，名义上是我表姐，实际上更像...半个监护人。"
纪念第一次听许知意主动提起家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初三那年，肖倦想离开缙云去省城发展，但家里人都反对。只有我支持她，还偷偷把攒的零花钱都给了她做路费。"许知意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为此我没少挨骂。但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她在省城过得很好，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
纪念忽然明白为什么许知意会如此独立和成熟。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她已经要学会自己做重要决定，甚至支持别人追求梦想。
"所以你看，"许知意抬起头，眼神恢复清明，"这次她一定会帮忙的。"
第二天中午，许知意带着纪念来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推开门，纪念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窗边的那个女子。
肖倦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穿着简约却很有设计感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短发利落，妆容精致。她正在看手机，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电子烟。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与许知意有三分相似却更加成熟锐利的脸。
"小知意。"她招手，目光随即落在纪念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就是你那个'表妹'？"
许知意轻轻推了纪念一下，示意她打招呼。
"肖倦姐姐好，我是纪念。"纪念有些紧张地说。
"坐吧。"肖倦掐灭烟，将菜单推过来，"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姐姐请客。"
点完菜后，肖倦直奔主题："所以，具体需要我演什么戏？"
许知意详细说明了情况，包括CD事件和天台的事情，只是隐去了她们之间那些微妙的情感细节。
肖倦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就是要在老师面前扮演一个开明又负责任的长辈，对吧？这倒不难。"她转向纪念，"你父母知道这些事吗？"
纪念摇摇头，声音很小："他们很忙，不太管我的事。"
肖倦的眼神柔和了些许："我明白了。等下看我的表现就好。"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给纪念："拿着，如果老师问起我是做什么的，就说是做文化传播的。这也不算说谎。"
纪念接过名片，上面印着"倦鸟工作室创意总监肖倦"。
午餐在肖倦轻松幽默的谈笑中度过。她很会调节气氛，很快就让纪念放松下来。许知意话不多，但看着表姐的眼神里带着罕见的依赖和信任。
下午两点，家长会准时开始。纪念和许知意等在教室外面，听着里面传来的各种声音。透过窗户，她们看见肖倦坐在纪念的座位上，姿态优雅从容，与其他家长交谈时显得游刃有余。
李老师讲话结束后是单独交流环节。当肖倦走向讲台时，纪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老师您好，我是纪念的表姐肖倦。"肖倦伸出手，笑容得体，"抱歉，她父母在外地工作实在走不开，委托我来参加家长会。"
李老师与她握手，目光在名片上停留了片刻："纪念姐姐，您好。其实今天请您来，主要是想谈谈纪念最近的一些情况。"
他拿出那个CD包："这是前几天在许知意同学那里发现的，据说是她带去学校，还和纪念一起在天台听。学校有规定，不能带这些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更何况天台那种地方很危险。"
肖倦接过CD包，仔细翻看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李老师，这些CD我其实都听过，大部分是独立音乐人的作品，内容还是很健康的。至于天台...孩子们学习压力大，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放松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纪念的父母工作忙，对孩子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作为表姐，我会多关心她的心理健康。但我觉得，比起一味禁止，适当的引导可能更重要。"
李老师的表情有所缓和："您说得有道理。但学校有学校的规矩..."
"我明白。"肖倦点头，"这样吧，这些CD我先带回去。我会和纪念好好沟通，确保她以后遵守校规。也请老师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
整个对话中，肖倦表现得既通情达理又坚定自信，完全掌控了局面。李老师最终点了点头："既然您这么说了，这次就不深究了。但希望纪念能引以为戒，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
"一定。"肖倦微笑，"谢谢老师的理解。"
走出教室时，肖倦向等在外面的两个女孩比了个"OK"的手势。纪念长舒一口气，感觉腿都有些发软。
"解决了。"肖倦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她转向许知意，眼神变得严肃，"那些CD我暂时没收了。等你考上大学再还给你。"
许知意愣了一下，但很快点头："好。"
肖倦又看向纪念，语气柔和了许多："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联系我。"她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私人号码。"
纪念接过名片，眼眶有些发热："谢谢肖倦姐姐。"
"不用谢。"肖倦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会，得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的，别再惹麻烦了。"
她分别拥抱了许知意和纪念，然后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背影潇洒利落。
看着肖倦远去的背影，纪念轻声问许知意："你表姐真好。"
许知意望着那个方向，眼神复杂："是啊，她一直都很...自由。"
那天晚上，许知意送纪念回梨花巷。雨后的缙云老城格外安静，青石板路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
"今天真的谢谢你。"纪念在门口停下脚步，"也谢谢肖倦姐姐。"
许知意摇摇头："其实该说谢谢的是我。"
"为什么？"
"因为..."许知意顿了顿，"你让我觉得，分享秘密是一件很温暖的事。"
纪念看着许知意在灯光下格外柔和的侧脸，忽然鼓起勇气，轻轻抱了她一下："晚安，知意。"
这个拥抱很短暂，却让两个人都愣住了。纪念红着脸飞快地跑进院子，而许知意站在原地，许久才轻轻说了声："晚安，纪念。"
而此时，已经驶上高速的汽车里，肖倦看着手机里许知意刚刚发来的"谢谢姐"，嘴角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她回复道："好好珍惜你的小朋友。记得请我吃饭。"
然后她关掉手机，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十四岁的许知意站在车站，把攒了多年的存钱罐塞进她手里，说："姐，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外婆的。"
那时的许知意就已经懂得，真正的爱不是束缚，而是放手让对方飞翔。而现在，她的"小朋友"似乎也找到了想要珍惜的人。
肖倦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成长的道路从来都不平坦，但至少，她们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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