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魂？你几岁啊，着急上班？地府不招童工。”范无咎闻言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下去。
谢远道见状伸手扶了他一把，想了想，收起笑脸一脸正经回答道：“算起来，至少25了吧，按凡人的规矩，早成年了。”
一旁的谢必安闻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噗，还按凡人的规矩，你是人吗？”
“嘿，老白你怎么还骂人了？”
“对啊师父，我怎么不算人了！”
“两个呆子，”谢必安脸上笑意不减，接着开口解释，“我的意思是，远道并非凡夫俗子，按不得人间的规矩，得按神仙的规矩。这按神仙的年岁啊，五百岁才算作成年，你呢，二十五岁，连成年的门槛都没摸到。小孩子呢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少操心大人的事。”
范无咎闻言也觉得有理，点点头赞同道：“老白说得对，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给我好好呆在地府。地府事多，八百年来不来招一个神仙。虽然确实想把你捞来替我们分担分担工作，但我们也是有原则的神仙，绝不会压榨为未成年的……”
范无咎那边说得滔滔不绝，一边听着的谢必安脸都黑了。不是，怎么把当初心里想的全当着说出来了？这下完蛋了，给孩子立的慈爱形象全没了，谢远道以后还怎么看他们？
谢必安正要去捂嘴，谢远道一转眼珠眼神放光。
“也就是说师父有让我替你们分担的想法吗？那我直接自告奋勇行不行？”
“啊？”
“……罢了，远道，你来说说，今天怎么就是闹着要跟我们出去勾魂？”
“就，也没什么特别的，”谢远道顿了顿，“之前在奈何桥上和一个亡魂聊了几句……”
黑白无常出门勾魂时，谢远道就自己在地府活动。他浓眉大眼，天生就是一张讨喜的面孔，看一眼便让人心生好感。他那一双眼睛尤其特别。东方的神仙或是棕色瞳孔或是黑色瞳孔，发怒时怒目圆睁，眼睛会染上点暗红，然而从来没有神仙的瞳孔是银色。亮色在阴气十足的地府很抢眼，他那双眼睛也不似白无常的工作服那样惨白，带着少年人的活力，走到哪都极其容易辨别。
当然，地府的各路神仙知晓他的身份，也都乐意他往他们那跑。谢远道或去地藏王菩萨那找谛听、趴在谛听毛绒绒的背上听地藏王菩萨讲经，或是去奈何桥边帮孟婆盛汤、顺道听一听亡魂口述生前的故事。不过十八层地狱谢远道是进不去的，两位无常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别给孩子看这种血腥东西。
前几日谢远道照常去奈何桥边帮孟婆，碰上了个老头模样的亡魂。有的亡魂话多，临喝汤了还要拉着说两句。地府不提倡暴力灌汤的，以往这听魂说话的事都是孟婆在做。
这事其实忒费力不讨好，听完一大段话，孟婆问可以喝汤了吗，对面亡魂脸色一变说她冷血。成神者舍七情六欲，退一万步说即便割舍不干净，那点可怜的同情心也在千年里被时间缓慢磨没了。上千年，海可枯，石可烂，况人乎？
现在谢远道没事跑来帮忙，听魂说话这事就丢给谢远道，孟婆放放心心给后面的魂盛汤。
“唉我怎么会有这种儿子？我怎么会有这种儿子！”那老头模样的魂死活不肯喝汤，伸出手想捶打自己的胸口，然而手却从胸口穿了过去。
“老爷子，你生前经历了什么事啊？”谢远道把魂拉到一边问道。
“我？我还能经历什么事，都是我那个不孝的儿子！”
“我把他养大，他倒好，不去工作惦记上我的养老金了，每天只知道窝在家里啃老！我说他两句，他还站起来还嘴！气得我是发了心梗，没等到救护车来人就没了！”
老头魂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抓着谢远道的双臂开始使劲摇晃。说来奇怪，这亡魂捶胸顿足都锤不到自己，却能抓住地府的人这么摇来摇去。
“停手停手！我深表同情，但是老爷子我能不能问问，什么叫‘啃老’啊？”谢远道问。
老头魂拿诧异的眼神看他，反问道：“不是吧小伙子，你连这也不知道？”
谢远道摇摇头。
其实也不能怪他，神仙又不用吃饭，别说啃老，他连啃排骨都没啃过。而且地府跟人间也没有官方交流活动，一些人间的常用词汇对于长久呆在地府众人来说自然都是新词。
“啃老就是成年了也不去上班。”老头魂说。
谢远道闻言一抖。
“多少岁算成年了？”
“18岁。”老头魂报的人间成年的年纪。
谢远道闻言又是一抖。
“不去上班，靠父母养活。”老头魂补充道。
谢远道闻言再抖了一下。
“……哈哈这样啊，话说老爷子你说也说完了，喝汤吧，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谢远道将装孟婆汤的碗塞到老头手里，又抬起他的手腕把碗往嘴边送，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送走那个老头，谢远道明显脸色不怎么好，往旁边一蹲，跟被踩扁的彼岸花一样。
“哟，小谢，怎么蹲这里来了，不过来帮老身？”孟婆见谢远道蹲在一边，拿着舀汤的勺子过来陪他一起蹲那。
“……孟婆大人，我算是啃老吗？”
“什么？啃什么？”孟婆对那些哔哔叨叨的魂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记住几个人间的词。
“就，我那两位师父……”
啃老，也算吧，毕竟黑白无常那俩都是上千岁的神仙，老肯定是老的，孟婆心道。
“也算吧。”孟婆嘴上也这么说。
“……”谢远道把脑袋埋得更低。
“所以，我绝对不会啃老的！所以，请两位师父带上我吧！”谢远道加大音量说了一句。
谢必安和范无咎对视一眼，双双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感动。孩子长大了，知道疼人了，好感动。
“远道真想去？”谢必安看着那双期待的银色眼睛，幻视了谢远道身后长出狗尾巴摇得欢快。
“你小子问我们，我们也做不了主啊。”范无咎道。
“先领你去见阎王大人。”谢必安道。
几人去了阎王殿，地府最高领导阎王大人正粘着胡子威严地坐在高位上审查着亡魂罪恶。谢必安几人不敢打扰，只在一边站下等待。
亡魂从殿内排到殿外根本看不到头，谢远道看着阎王查了快百个亡魂，悄悄拉了拉范无咎的衣袖道：“阎王大人每日都是这么忙吗？”
“自然啊，”范无咎低声回应道，“你以为在地府是什么美事啊？每日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去，魂不可随意飘荡，我跟老白，还有其他人要去尽数勾来。魂来了地府在阎王大人面前细数生前业障，罪者堕入十八层地狱之一，善者过奈何桥转世投胎。这些事，一天也积压不得，全年无休。怎么样，你小子看过是不是不想和我们去勾魂了？”
“看过了确实……”
范无咎正要满意点头。
“确实觉得师父辛苦，我闲着也是闲着，更要帮忙了。”
“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啊！”
“你们两个，噤声，在阎王殿呢。”
谢必安听到身旁嘀嘀咕咕，皱起眉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嘴唇，示意两人闭嘴。
“就你小子话多。”范无咎抽回袖子瞪了谢远道一眼。
“嘿嘿，谁叫师父你要接话。”谢远道嘿嘿一笑。
他们在一旁站了许久，好不容易排着队的亡魂数量略有减少，阎王大手一挥，示意暂停工作要休息片刻。谢远道瞅准机会赶忙凑上前去行礼。
“阎王大人！”
“哦？怎么是你？许久不见长这么大了？今日来找本王有什么事？”
阎王见到谢远道还颇为惊喜，抬手理了理袖子和领口，示意谢远道有事就说。
“阎王大人，我想跟着师父去人间勾魂。”
“你……什么？”
阎王似乎异常吃惊，他站起身来示意谢远道再说一遍。
“我想随着师父去人间勾魂。”
“你，你，你……唉，你俩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阎王抬手本来想指谢远道，抬眼看到站在旁边的俩无常，手指拐个弯又指向他俩。被点到名的两位无常一脸懵，寻思这是不是指错人了。
“我俩啊？”
“对，你俩。”
谢必安看看气氛，拉着范无咎走过去站在谢远道旁边就要认错。
“此子无礼，请阎王大人……”
谢必安那“大人有大量”还没说出口，只见阎王高高兴兴从高位上走下来，激动地握住谢远道的手用力晃了两下。
“什么无礼，吾看这是正合吾心意！你俩养的好儿子，太会给本王排忧解难了。地府本就人手不够，如今你自荐前来帮忙，实在是很让吾动容啊！”
阎王一把揽住谢远道的肩膀，没有半点地府老大的样子，他凑过去跟谢远道讲悄悄话：“有水平和眼界啊小子，本王很欣赏你。”
“真的啊？这么容易？”谢远道还有点不信。
“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能有假？对你小子这种上进的，吾身为阎王当然是要大力支持了！”
“谢谢阎王大人，我太想上进了！”
谢远道这边跟阎王勾肩搭背，那边谢必安和范无咎宛如石化一般站在原地。
“大人，大人，阎王大人，您过来一下。”谢必安一脸菜色朝阎王勾勾手。
阎王一挑眉走过去，留着谢远道自己在一边“好耶”。
“有什么事要跟吾讲啊？”
“阎王大人，这好吗？这小子没成年的吧？这么着急给他拎去上工，有点太……”
“没拎着他去，你们看到了，他自己要去的，吾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但这真的有点损阴德吧？”
“阴德是吧，”阎王胜券在握看了两位无常一眼，“你俩要是怕阴德不够减的，带吾的口谕去告诉判官给你俩阴德加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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