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出云手上的力道一松。
事情有变，候在一边的小侍者默默退下，威尔一向光洁的额头如今耷拉下一绺刘海，显然是匆匆赶到的。
“谢先生，我送您出宫吧，陛下已经为您安排了宫外的住处。”
一下说留宿王宫，一下说准备好了宫外的住处。
为何变化得这么快？
一时间，谢出云的手并未从门手柄上落下，直觉告诉他刚刚的变卦有问题。
而他推开门很可能就能发现原因。
见谢出云没动，威尔紧张地放大了音量:
“谢先生，请随我来吧。”
谢出云莞尔，张开五指轻松地走下楼梯，“自然，一切服从陛下安排。”
无论任何秘密，此刻都不是窥探的时候。
如果可以，谢出云希望能与新皇陛下建立信任，而不是提防和猜忌。
谢出云颀长的影子重新出现在了月光下，纤细挺拔，茕茕孑立。
一门之隔，两边的氛围截然不同。
寝房内没亮灯，月光几乎被墨绿色的窗帘遮住，只有短短一掌宽的月光沿着两片窗帘的连接处洒进房间。
打在一面镜子上。
寝房的中央竟然不是床，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西里尔斯卧倒在镜子前，双目直视镜面，额头青筋暴起，房间里充满淡雅的草木香，是苦丁茶的味道。
闻到后让人迅速联想到了苦丁茶泡开后的苦、涩、醇厚。
“你疯了？叫他进来你想做什么？”
很快，西里尔斯冷哼一声，平静又沙哑的声音自问自答，
“在易感期能做什么？”
“你要逼死他？”
“别以为用‘你’和‘我’就能分开你我做的事了，没有一件事是我想你不想的，我们的差别只是……敢不敢罢了。”
“你够了！”
“够了？够吗？”西里尔斯银绿色的眸子狠狠盯住镜中的自己，舔上脱水干枯的嘴唇，很是不屑。
“别装了，你舍得放他走吗？你真的觉得……够了吗？”
“失而复得的元帅不应该像神像一样孤零零伫立在凯旋广场，他改头换面了，正好方便你将他藏……”
话音未止，一只拳头狠狠砸向镜面。
“咔！啪！”镜子碎裂后倒地，玻璃飞溅在西里尔斯的下颌留下狭长的红痕。
然后是一段力竭的喘息声。
良久，月亮潜入云层中，房间彻底漆黑，西里尔斯赤脚从碎片上踩过，平静地为自己套上外裳，推开门，而后迎来了阵阵惊呼。
收拾好伤口西里尔斯毫无困意，此时天色由暗转亮，还有不久就要破晓了。
西里尔斯没回寝房，而是踏进了膳房。
“陛下！”“陛下您需要什么吩咐我们就行！”
红案白案各大星系菜系的厨师长半夜被从被子里薅起来，残留的睡意在见到手持菜刀解刨洪池犀甲牛的陛下时，不翼而飞。
犀甲星遍地黄沙，洪池犀甲牛只在不到1%的沙漠绿洲里生活。他们的铁甲防御极难对付，而且只群居。
肉质鲜美、温补，营养极好，深受贵族喜爱。
王宫的兽苑里有一头，没想到在陛下手里已经骨肉分离了。
“吵死了。”
为了方便做事，西里尔斯的袖口挽到了手肘以上，露出了健壮的小臂，皮肤下包裹的肌肉如同钢缆般紧实分明，青筋在用力贴骨滑开血肉时微微鼓起。
最麻烦的是他并未等血放干，每次下刀都有可能有飞溅的热血飙出，厨房已经如同战场一样血腥，就连西里尔斯的脸也被溅上了猩红。
明明宰杀可食用星兽就是厨子们的日常，陛下肢解的动作也堪称优美，但看到白玉一般洁净的五指扣入鲜红带血的肉块中时，他们都觉得，陛下心情不佳。
从未有过的不佳。
厨子们不敢作声，在厨房外干站了两小时，日出破晓，温和滋补的四菜一汤便做好了。
西里尔斯打开水龙头，流动的水将水槽中斑驳的血迹冲开、淡化，西里尔斯看到积水中自己的倒影，这才掬起一捧水，化开脸上已经干涸的血块。
擦掉血迹，西里尔斯的心跳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所有的狂躁和爱欲都被他重新压回心底。
“装盒，拿给我。”
“好的陛下。”
*** ***
西里尔斯一夜未眠，这一夜对谢出云来说也不容易。
因为故地重游唤醒了太多记忆。
“这是清晖路138号，陛下的私宅。”
威尔将谢出云迎入门，一点点给他介绍房子的布局。
谢出云没仔细听，因为这座私宅就是他赠给西里尔斯的，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
这座宅子是仿古地球东方古宅的布局，三出的院子，最漂亮的是内宅前的一大片花园。
晚风带来玉兰香，谢出云突然一愣。
他的信息素是玉兰冷雪，和这里很像。
被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包裹是一种什么感受？
一种不怕信息素失控的安全感。
谢出云迈过木质门槛，通过拱月门，果然看到了一片白玉兰树。
他记得这里原本种的是海棠树。
“这是？”
威尔：“是陛下亲自种的，谢先生可还满意？”
谢出云含笑点头，站在主屋卧房前停步了，“送到这就可以了。”
他的生活区中不太习惯有旁人的身影。
但威尔并未顺应，“陛下嘱托我照看您，我往后就留在宅中随侍在您身边了。”
闻言，谢出云眼中的笑意淡化。
西里尔斯的心思真的，挺难揣摩的。
入睡前，谢出云取下脖颈上的omega抑制环，扭动酸痛的脖颈，面上恹恹的，十分难受，几秒钟后，房间里充斥着玉兰花香。
谢出云将房间里的空气净化器调到最大。
正常来说omega只需要在发情期戴抑制环，但对谢出云来说，抑制环几乎就是外置器官，每日必带。因为他的腺体有问题，无法控制信息素的收敛，只能借助抑制环压制。
而抑制环压制的副作用便是带来腺体的不适，取下颈环后会一次性释放压制期间储存的所有信息素。
【奇怪，你每天的信息素分泌量一般在15mol，为什么今天多了这么多，都快翻倍了？】
谢出云钻进床铺，后颈的两道压痕红彤彤火辣辣的还在持续逸散信息素，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晚宴上的Alpha太多了。”
Alpha信息素和Omega信息素互为催化剂，如果遇到匹配度高的会相互纠缠、爆发。
【是不是腺体病又严重了？】
【不是无法行动、失去战斗力才算严重的，这种情况对于omega来说已经很严重了】
“是是是……”谢出云敷衍着昏睡了过去。
房间里的玉兰花香太浓了……他有点晕香。
为什么他的omega信息素偏偏是白玉兰香呢？
真是匪夷所思。
*** ***
晚宴的浮华被远远抛在身后，悬浮车无声地滑过狮鹫星璀璨的夜幕，停在了距离首都军校不远的一条老街上。与狮鹫宫的极致奢华不同，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已是深夜。暖黄的路灯下依旧人声鼎沸。
韦德尔并未在晚宴上多待，露个面就离席了。
现在他和他的秘书官埃文特，以及刚刚结束打击星盗任务返回狮鹫星的凯西·斯特林，三人换下了正式的礼服或军装，穿着舒适的休闲服，坐在一家生意兴隆的烧烤摊角落。
凯西·斯特林，这位以使命必达著称的年轻将领，是韦德尔派系的核心成员，也是军部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作风冷硬，曾在谢雨元帅的麾下效劳，继承了他铁血果决的作风。
秘书官埃文特四下张望了一下，周围桌坐了不少同样穿着便服、但难掩精悍气质的年轻Alpha们，低声感叹：“不愧是首都星军校，只是学生压迫感就这么强了，真是人才济济。”
凯西正用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闻言抬眸，冷淡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气息外放的年轻Alpha，语气没什么起伏：
“连自身信息素的压迫感都不能收放自如，不过是让人一眼看破底牌的莽夫。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韦德尔轻笑一声，灌了一口冰啤酒：“你也是Alpha，怎么总唱衰Alpha？真是被那家伙的‘厌A’言论腌入味儿了。”
凯西冷眼扫过去：“我有说错？”
埃文特赶紧打圆场，好奇地问：“两位大人，你们说的‘那家伙’是指……？”
韦德尔放下酒杯，语气带着点复杂的怀念：
“还能有谁？谢雨呗。除了他，谁还敢把‘Alpha这种莽夫’挂在嘴边，把所有Alpha打包在一起骂？”
埃文特恍然大悟，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说起来，今天晚宴上来了一个Omega，他和谢雨元帅长得好像！要不是确认对方真是Omega，信息素做不得假，我都要怀疑……”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凯西倏然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埃文特：“谁？”
“叫谢出云，来自曙光会，一个这几年才兴起的Omega救助组织。”
见上官们感兴趣，埃文特又多说了点：“说来也有点意思，这位谢先生，应该是帝国第一位成为组织首脑的Omega。当然，那种被Alpha父兄推出来当傀儡代理人的不算，说到底还是靠Alpha。”
韦德尔挑眉，看向自己这个消息灵通的秘书官：“你知道的还挺多？”
埃文特略带得意地推了推眼镜：“大人谬赞，大家私下封我为‘八卦信息科科长’，我总得有点实力……”
“滚！”韦德尔笑骂。
凯西却抓住了重点，冷静追问：“你怎么能确定，他背后没有Alpha支持？”
埃文特摸了摸下巴：“这个嘛……其实也有传言，说他背后是有‘主人’的……”
“哦？谁？”
埃文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西里尔斯陛下。”
“无稽之谈。”韦德尔立刻否定，摇了摇头。
“我们那位陛下什么性子？他可不会怜香惜玉，对Omega避之不及，绝没兴趣养个小Omega在身边。”
“元帅有所不知”埃文特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这位谢先生下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酒店，而是陛下的私宅——清晖路138号！是威尔亲自送人过去的，有人亲眼看到的。”
“清晖路138号？！”
一直旁听地凯西突然提高了音量，脸上难得出现了惊讶与错愕，“你确定是清晖路138号？”
埃文特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确定啊，怎么了？”
凯西的眉头紧紧锁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清晖路138号什么时候成了西里尔斯的私产？那分明是谢雨元帅当年养病和休息的地方！”
韦德尔端着酒杯的手骤然顿在半空，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了晃。他缓缓放下杯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凯西：“你确定？”
凯西郑重地点头。
烧烤摊的烟火气依旧缭绕，周围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地隔绝开来。
韦德尔靠在塑料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他低声重复着那个名字，仿佛要从中咀嚼出什么秘密：
“谢出云……出云化雨，雨蒸腾而上又变回了云……呵，真是个好名字。”
下集关键词：火葬场[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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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蝶，险入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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