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今天的夜晚晴朗,坐在破庙的祭台上,颜一初也能透过破烂的房顶看见满天繁星。
真没想到,人世如此险恶,溜出来的第一天,他就遇到了这种事。
颜一初的手被蹭了蹭,低头看,是小孩儿在用手指戳他。
“怎么了?”
“哥哥,我害怕。”
“别怕。”颜一初安慰他,“睡一觉,睡醒了,哥哥就带你出去了。”
颜一初的当务之急是让小孩儿睡着,然后变回原形。小孩儿碰到他没有体温的手就被吓成那个样子,要是看见颜一初突然消失,肯定会被当场吓得呆住。小孩子不禁吓,说不定还会吓出毛病来。
在洞天福地的时候,颜一初就见过偶尔有人上山求道士他们帮忙做法,说自家孩子的魂儿丢了。
“还想跑?”光头指挥两个手下做祭坛,自己背着手晃悠过来,眯着眼睛打量颜一初,“怪你运气不好吧,摊上这么一个招摇撞骗的朋友。”
难不成这个光头真要把他当祭品?
他倒也不是没见过祭品,可那些道士在祭台上放的都是瓜果蔬菜什么的,哪儿有拿活人祭祀的?
“可是我压根不认识他,也不是他的什么朋友啊。”
颜一初无奈,可光头压根不听。他嘴里叼了颗苹果,只咬了三四口,苹果就露出了核儿。光头把吃完的苹果随手往地上一扔:“可他说是。”
颜一初扭头看事不关己的始作俑者,用肩膀撞了撞他:“喂,你赶紧解释一下,我不是你的朋友啊。”
始作俑者慢悠悠看了一眼颜一初,又看向光头开口:“他就是我的朋友。”
“……”颜一初暴走,“你胡说什么?!你、你!”
老道士骂人的时候,都会直呼小道士的名字。
可颜一初不知道始作俑者的名字:“你叫什么?”
虽然颜一初不会诅咒人什么的,但洞天福地那么多变形者,总有人会,只要他记住名字。到时候,他一定狠狠诅咒这个人。
“数珠子。”光头替他回答。
“数珠子?”
黍珠子本人出声为自己正名:“是黍珠子,稻黍稷麦菽的黍,珍珠的珠。”
颜一初在道士们的藏书房偷看过不少典籍,大致能琢磨出这个名号的由来。
黍米玄珠。
是个好名字。
但是颜一初不理解。
这个人不像是修道的,没有修道之人的超凡脱俗、仙风道骨,反而有一种要死不活的感觉。
虽然小道士也没有。
“你是道士?”
“不是。”
光头听着两人的对话,嗤笑一声:“他当然不是道士。”
光头走到黍珠子旁边,恶狠狠瞪他:“不要脸的骗子!招摇撞骗的混账!”
颜一初问光头:“他怎么骗你们了?”
说起黍珠子招摇撞骗的事情,光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混账!收了我的钱,给我一张符咒,说是可以驱鬼除魔、逢凶化吉。”光头指着黍珠子,“结果,我儿子喝了那符咒煎出来的水,非但没有好转,拉肚子更严重了!”
黍珠子无奈叹了口气:“我让你把符咒贴在你儿子的床头,谁让你给他煮水喝了?”
“贴在床头能辟邪,喝了不是见效更快吗?分明就是个骗子,哪里扯这么多借口!”
颜一初:“……”
这还真不能怪黍珠子。
符咒也分很多种类,不同道派有不同的传承,根据功用的不同,分禳灾类、祈禳类等多种,按施用载体分,又有金石符、草木符、水火符等类型。在部分符咒中,制作者在制作的过程中会加入朱砂等成分,朱砂含硫化汞,因而这类符咒多外用,如果内服,会导致肝肾损害,还可能直接损害中枢神经系统。
据说,一些沉迷修仙的皇帝就是吃多了硫化汞,才被毒死的。
颜一初不知道黍珠子的符用了哪些原料,但显然,喝了符水的小孩儿只拉肚子都算轻的。
“喂,那小孩儿什么毛病,你贴的符咒又是什么符咒?”
黍珠子见光头走远了,小声说:“随手画的。那小孩儿就是偷吃土地庙的饭菜,吃坏了肚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小孩儿拉两天肚子就好了,我还给了蒙脱石散,谁知道他们会把符咒煎水给孩子喝了,弄巧成拙。”
“……那你不冤,的确是招摇撞骗。”
这个黍珠子,显然不会驱鬼,符咒只是幌子,还是得靠科学和医学的力量。
“哎。”颜一初又问,“那个光头说的,有鬼钻他被窝,又是怎么一回事?”
黍珠子摇了摇头,觉得光头罪有应得:“因为小孩儿只是拉肚子,鬼跟着他呢。”
“……”
光头犯过错,又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黍珠子显然不会为了这个作恶多端的男人驱报仇的鬼。
-
一会儿功夫,祭鬼的台子已经搭好了。
三人待的地方是祭坛,正对门是南方,破庙已经被他们收拾过了,蒲团、废弃的物件都已经被移到门外去了。
薛亮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贴了青、白、赤、黑四类纸符,又在乾位、坤位、艮位、巽位摆了酆都令旗、五瘟鼎、孽镜台、招魂旛。
“这几个人,还懂点门道。”
看得出来,这几个方位的纸符和法器都是对的,只是破庙整体坐北朝南,而幽醮坛场需要坐南朝北。
坐南朝北,离宫向坎,取“阳尽阴生”之意。
祭坛的方位,反了。
“喂。”颜一初不忘嘲讽黍珠子,“他们懂的,好像比你稍微多一点。”
黍珠子沉默了一瞬:“这我也会。只是他的孩子压根没事,再厉害的也用不着。”
那鬼只是想报仇,不会伤害无辜的孩子,索的是光头的命。小孩儿用不着黍珠子保护,光头配不上黍珠子保护,自然用不着。
“那倒也是。”
可不管怎么说,黍珠子什么都不会,还骗了对方的钱。
颜一初想了想:“你真的会驱鬼?”
“我会见鬼。”
“……”
-
东子提了只黑公鸡进来:“大哥,黑公鸡准备好了。”
的确是刚准备好的,黑公鸡的脖子上一道豁口,还在往下滴血,公鸡的翅膀、爪子还在扑腾。
“干的什么事!”光头给了东子一脚,骂骂咧咧,“血滴了一路,没处理干净,祭鬼出了问题我先找你算账!”
东子结结实实扛了一脚,急忙把黑公鸡放在祭台前面,又找了块破布,跪在地上把从门口到祭台的一路血点擦干净。
“成不了。”
黍珠子没听清:“什么?”
颜一初叹了口气:“他们的祭鬼,成不了。祭坛的方位不对,禁燃檀香,酆都令旗的旗杆要用百年槐木,孽镜台的镜面需往外倾斜45度,不能对着主坛神像。这里虽然没有神像,但是主坛对着我们,镜中成像就有我们。”
黍珠子顺着看过去,果然在孽镜台看见了两个人影。
两个……人影?
黍珠子定睛一看,孽镜台里,赫然只有他自己,还有一同被绑来小孩儿的半只背影。
“……你不是人啊?”
颜一初:“……”
坏了。
变形者修炼到一定境界才能化成自己的人形,也就是和世上的其他人一样,有形体、有温度、有灵魂,能在人和气之间灵活转化。
但他现在的人形是化来的,形体、温度都是他化出来的,归根结底,是假的,是幻相。
孽镜台能够照出鬼魂生前所做的恶事,使其原形毕露。
变形者无魂无魄,照不出他的罪恶,可却能照出他的原形。
气者,无形。
“嘘——”
颜一初压低声音,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孩儿。小孩儿倒是心大,听颜一初的,脑袋一点一点,已经快睡着了。
黍珠子也放低声音:“既然你不是人,怎么老实被抓?”
“这不是带了个孩子吗。”
颜一初也想跑,可他怕吓着这个孩子。
“现在孩子睡了,你可以试试。”
“来不及了。”
还不等颜一初化回原形,他们已经开始做法了。
祭台前的檀香被点燃,忽然爆出火星,陡然变得刺鼻。
铜炉里升起的烟柱在半空打了个旋,被门外灌入的黑风撕得粉碎。
风还裹着腐叶、陈年纸灰与水腥气。
窗棂上的蛛网簌簌颤动,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呜咽。
刹那间,紧闭的大门突然发出朽骨断裂般的刺耳声响。
月光泼在地上,照见地上未被擦拭干净的血迹。那些暗红的血并非向下坠落,反而沿着门框诡谲地向上蠕行,附在墙上,像在织一张细密的网,以待将庙里的人一网打尽。
东子瑟缩在光头身后:“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光头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这都是薛亮教他的。薛亮说,拿生魂祭鬼,鬼收了他的好处,就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他自己什么都不懂,看着一阵诡异的风刮开了庙门,又把立在四周的皤布卷到地上,心里犯怵。
“薛亮,你说话啊,不是拿他们祭鬼吗,现在究竟怎么回事?”
这些,也都是薛亮看些老书学来的,学得不精,现在究竟怎么一回事,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了那两万块钱,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忽悠:“陈哥,现在是正常现象,引来鬼,才能祭鬼。陈哥,您先在这里看着,我去车里拿点辟邪的东西来。”
听到“引来鬼”,光头也害怕了,和东子抱作一团,却还要装出大哥镇定的气势来。
“快去,快去!”
薛亮逃开,可破庙里的异常并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他来了。”
“谁?”
话刚问出口,不等颜一初回答,黍珠子已经看见了来物。
一个穿着破烂,黑发披肩,被水浸湿的女人从门外爬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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