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阳和老陈的心脏猛地一沉。呼唤同类？这邪门的东西还有同类？！
几乎就在颜一初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中那几道扭曲盘绕、明灭不定的血色符文骤然亮到极致，像心脏一样开始剧烈地搏动、扩张。
嗡鸣声陡然拔高，变成一种尖锐的、令人头痛欲裂的嘶鸣。
解剖台上，焦尸的抽搐加剧，伴随着最后一声刺耳的“咔嚓”声，整个蜷缩的躯壳彻底崩散，焦黑的碎块和粉末猛地炸开，又被那血色符文的光芒强行束缚在解剖台上方一小片区域内，形成一团翻滚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烟尘。
“小心！”刘正阳厉喝，下意识想冲过去把林越寻和颜一初往后拉，但眼前的变化快得超出了常理，他只来得及护住老陈。
那团翻滚的焦黑烟尘中心，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灰蓝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灰蓝色的光点迅速扩大、凝实，光芒中，一个人影的轮廓急速勾勒成型。
光芒散去。
一个穿着灰蓝色长衫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解剖室中央。
他身形颀长，面容清隽，正微微低着头，正在审视自己刚刚凝聚成形的手掌，指尖萦绕着一缕尚未散尽的灰蓝色光雾。
解剖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光点熄灭的微弱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刘正阳和老陈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凭空出现的男人？！这比刚才的焦尸抽搐、玉髓发光还要惊悚百倍。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不仅是一个男人，他……林越寻不知道怎么形容看到的情景。他就像是几十年前老照片上的人物活了过来。他是褪色的。
他的灰蓝色长衫色泽陈旧，皮肤带着一种不见天日的、如同旧纸般的冷白，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灰黄色中，就像是几十年前的老照片。
颜一初也认出了这个男人。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那感觉很奇怪，像是在某个遥远的过去见过这张脸，却抓不住任何具体的记忆。
“他……是书店里那个？”
在旧书店，躲在林越寻的盒子里的琥珀，后来化形化到一半就跑了，他们也没看清他的具体模样，没想到是完全褪色的。
灰蓝长衫的男人似乎终于适应了新的形体，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林越寻，掠过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刘正阳和老陈，最后，落在颜一初身上。
他的目光在颜一初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其他人都要长那么一瞬。那双映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深沉的怀念，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但这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到让林越寻都怀疑自己是否看错，随即，那眼神便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复杂的涟漪从未出现过。
颜一初看不懂那深邃眼眸里的情绪，戳了戳林越寻：“他在看什么？”
林越寻盯着男人，摇摇头：“不确定。”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旁边器械托盘，看着那枚金水曜髓。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令他极其不悦的气息。
灰蓝长衫的男人目光重新投向林越寻和颜一初，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响起：“‘门’开得比我预想中的更快。”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地上那摊象征着焦尸的黑色灰烬，最终定格在林越寻身上：“此焦骸，非是寻常凶案。他血脉中残留的印记，引动了那枚‘金水曜髓’。”
林越寻向前一步：“你是谁，死者是谁？你为什么而来，又为什么化身成琥珀躲在我的盒子里？‘门’，又是什么？”
林越寻的问题很多，男人并没有一一回答，而是又仔细盯着颜一初看了很久。
“吾名，于归。” 他终于开口，声音清朗依旧，“非为此骸而来，亦非为你盒中之物。”
他目光扫过林越寻，意指那个盒子：“是为‘门’而来。‘门’开，引动往事尘埃。”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回那摊焦黑的灰烬：“此焦骸，乃丁朋霄。”
刘正阳立刻记下这个名字，给手下人发去消息，让他们查丁朋霄。
林越寻审视着于归：“你什么来头？”
颜一初没说话。于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再次袭来，伴随着难以捕捉的破碎画面和一种沉甸甸的钝痛。
他按了按太阳穴。
于归对林越寻的逼问置若罔闻。他微微侧头，似乎在听什么。他灰蓝长衫的衣角无风自动了一下，于归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模糊、变淡，瞬间消散在空气中，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就像他从未出现过。
死寂。
足足过了快一分钟，颜一初才戳了戳林越寻：“他去哪儿了？”
“消失了……”林越寻摇头，眉头紧锁。
他也不清楚。
这个于归，什么来头？什么目的？他们一概不知。
“你真的不知道那枚琥珀吗？”颜一初问。
既然是出现在他的盒子里，他怎么会一无所知？
林越寻摇头：“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颜一初走到于归消失的位置，蹲下身，指尖在地面轻轻拂过，感受着残留的、极其微弱的那股冷冽气息。
林越寻走近：“于归……他是藏身在琥珀里，还是他就是琥珀本身？”
“我听那些道士说过一个说法，叫‘身外化身’或‘阳神出游’，意思就是，达到极高境界的修行者能够超越自身人体限制，分化或凝聚出独立于身体之外的、具有自主行动能力和部分法力的另一个身体或存在。但能维持如此凝实形态，而且带着一种褪色感……”
颜一初想了想，继续道：“还有另一种说法，如果一个灵体在一个灵气旺盛的承载体中躲藏的时间够久，他就有一定几率和承载体合二为一。打个比方，就像一块有年头的老玉，如果恰好有灵体寄居在里面，经过漫长岁月，那灵体就不再是单纯的房客了，它会和玉本身的灵性彻底融合。到那时，灵体就是那块玉，那块玉也就是那个灵体。”
颜一初抬起头，有些不解：“我觉得这个于归不像是身外化身，而是更像某种强大的残念或印记，躲在琥珀里，他从灵体化为实体，琥珀从实体化为灵体，二者合二为一，他是琥珀，也是他自己，他是虚幻，也是实体。或许他的灵力无法保证他的安全，所以他只能依托特殊媒介短暂显化，比如金水曜髓，而他只能在不为人所知的隐秘角落化为实体琥珀。”
“残念？印记？”刘正阳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还是头一回见到精怪现形。难道林越寻从警局离职后，干的都是这类活儿？那他不羡慕了，也不嫉妒了，他心服口服。
“这只是我的猜测。”颜一初道，“不管于归究竟是什么身份，死者应该就是丁朋霄。他的死因、身份、社会关系、近期活动，必须立刻查清。”
这些关系到郝丘和丰小林口中的韦特，牵扯到岳老局长的案子。
就在这时，刘正阳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立刻接通。
“嗯，说……身份确认了？……丁朋霄，男，24岁，本市户籍，独居？……地址？……好，知道了。亲属呢？……联系不上？……好，技侦痕检马上过去，封锁现场，我们随后到。”
刘正阳挂断电话，转述信息：“丁朋霄身份确认，独居，住址在城西新区阳光城。登记在册的亲属是父母，但目前都是电话关机，联系不上。技侦和辖区已经派人赶往现场布控。老陈，你留在这里，配合后续清理和物证封存，最好通知其他同事过来换班。”
刘正阳转向林越寻和颜一初：“我们……”
他看着两人：“我需要你们一起去现场。”
鬼知道那个琥珀化身的精怪会不会再突然冒出来，有没有攻击性。刘正阳看了看空荡荡的腰间，决定打个报告，把枪带上，最好再配点威力更大的武器，不知道队里有没有人随身带着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
警车停在城西新区阳光城小区门口。
“丁朋霄家庭背景很好？”林越寻看着奢华的外立面和千奇百怪的绿化，问。
“丁朋霄父母的信息我们还在进一步调查。丁朋霄独居，这里的房子在丁朋霄个人名下。他二十二岁海市交通大学生物工程专业毕业，主要研究方向是分子诊断，毕业后申请到了UCD继续研究生物工程，但是签证没下来，留学计划就暂时搁置了。”刘正阳继续道，“这两年，他和几个人合伙开了一家生物医药企业，发展得还不错。”
“能负担这里的房价？”林越寻问。
“不能。这里的房一套少说也要八百万，他们那家企业发展势头还不错，但市值没有这么高，应该有家里的支持。”
林越寻打量这最低八百万的楼盘。这小区名义上是中高档楼盘，外观乍看气派，但近看就能发现细节上的粗糙。外墙涂料色泽不均，有些地方已见细微龟裂，绿化带里的植物长势混乱。
刘正阳突然道：“前几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这里的开发商靠不正当手段拿到了审批文书，实际偷工减料，交房不过四五年，因为渗水、墙裂、电路故障，遭到了不少投诉，但都不了了之。”
来到丁朋霄所在的楼层。这一层只有丁朋霄所住的那一户，门口早就拉起了警戒线，提前到达的辖区警察脸色不太好看。
“刘队，门锁完好，技术开锁进入。里面……”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描述，“没人，但感觉……非常不对头。不像住人的地方，而且，邪乎得很。”
刘正阳戴上手套鞋套，示意林越寻和颜一初跟上。
推开丁朋霄家的门，一股浓烈到呛人的香烛味混合着线香的烟雾、灰尘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看见全貌，刘正阳算是知道什么叫做“邪乎得很”。
正对大门的玄关墙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边缘有些破损的八卦铜镜，镜面蒙尘，反射着扭曲的光影。门楣上方，贴着几张颜色发黄、朱砂褪色符箓，有些已经卷边脱落。
客厅中央本该是沙发的位置却空置着，客厅的四个角落分别摆放着四尊形态各异的石雕瑞兽，摆放方向全部头朝内，死死盯着客厅中央的空地。瑞兽身上落满灰尘，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阴森。
通往卧室和卫生间的走廊入口上方悬挂着一把老旧的桃木剑，剑身缠着褪色的红线，剑尖直指室内深处。
靠墙的一张红木桌上，没有供奉神像或祖先牌位，却摆着一个粗糙的陶土香炉，里面插满了燃尽或剩半截的香梗，香灰堆积如山，几乎溢出。香炉旁边，散落着几枚边缘磨损、色泽暗沉的铜钱和一些干枯的、不知名的草药梗。
窗户玻璃内侧、门板背后、甚至天花板角落，都贴着或画着各式各样的符咒，朱砂的痕迹新旧不一，有的鲜红，有的已变成暗褐色。这些符咒层层叠叠，包裹着整个房子。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一个年轻民警忍不住低声咒骂。
颜一初的视线缓缓扫过那些符咒、石兽、铜镜和桃木剑，最终定格在电视墙上，那是整面墙唯一没有被符咒完全覆盖的地方，雪白的墙面中央，有一个异常清晰、方方正正的印子，颜色比周围墙壁略深，像是有什么东西曾被长期悬挂在那里。
“这里挂过东西。”林越寻上前指着那印子，声音很轻，“被取走了。时间……应该就在最近。”
那里没积什么灰尘，和旁边形成鲜明对比。
年轻警察立刻上前，确认墙壁上没有留下指纹，用棉签小心擦拭印子周围的墙壁，收集任何可能的微量残留。
“查！重点查这个位置挂过什么，所有符咒、石兽、香炉、铜钱，全部作为关键物证提取，楼道、安全出口、电梯、小区的监控，丁朋霄近期的购买记录，尤其是宗教用品店或古玩市场，通讯记录，他所在的那家公司，都查。还有，继续联系他的父母，加派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父母找出来。”刘正阳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开发商和当初的审批环节，也让人去查档案。我倒要看看，这种豆腐渣工程，到底是谁通过的审批。”
痕检人员在强光和多波段光源下仔细搜索那片印子下方的地面和踢脚线缝隙。几分钟后，一名痕检员戴着放大镜，用镊子从踢脚线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小裂缝里小心地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边缘锋利的玉片。玉质浑浊不堪，内部仿佛沁着凝固的暗红血丝，表面萦绕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污浊感。玉片上，残留着模糊的刻痕，像是一只被撕裂的、扭曲的昆虫残翼。
颜一初的目光触及到玉片的瞬间，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这是玉蝉碎片，应该还是邪祭过的葬玉。这里的布局，应该不是为了辟邪，而是在养阴聚煞。”
颜一初环顾四周：“这是精心布置的养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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