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开始无名无分，周围人都对她置之不理，也从不过问。后来从奶奶那里得知，她还是有个名字的。
她不问缘由地出现了，生命里好像只有奶奶，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她很喜欢秋天，因为奶奶说，那是她们相遇的季节，所以她的名字叫叶秋。
奶奶说她最讨厌被人抛弃的滋味，特别是对于最爱的人。叶秋十分赞同，因为前不久奶奶被埋进了厚厚的土里。
那天她蹲在坟头看了一下午，看着纸钱燃尽成灰，被风卷着贴在鞋尖，也开始讨厌那滋味。
前几天去看奶奶，她发现坟头冒了些嫩芽。枯黄的土坡上缀着点点新绿，这让她很惊喜，原来这个季节也有新鲜的绿色吗？
奶奶不在的日子，她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看着从窗外掉进碗里的黄叶子；一个人睡觉，闻着被子上的熟悉味道。
不过有一天，她难得细致地发现，都变淡了。黄叶子褪色了，被子上什么味道都没了。
她一直是个没有情绪的，不会哭不会笑，每天都那么木讷，只有奶奶会和她絮絮叨叨。
这天，她又是一个人来到奶奶坟头。坟前的草长得比她的膝盖还高，风一吹就晃，像在和自己打招呼。
她靠在土坡边上，想象着奶奶的样子，却怎么也记不清奶奶最后一次笑时，眼角的褶子是三层还是四层。
落日把天空烧得刺眼，她盯着那片红，忽然下定决心:要早早结束自己的18年。
她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烂掉了，还不如快点融进地里，像奶奶那样，好歹可以拯救一小片土地的贫瘠。
今天的太阳落得好快，刚觉得刺眼，暖意就没了。
她闭着眼，等着最后一点光消失，却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睁开眼时，面前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手里拎着瓶老白酒，声音有点哑:“奶奶，喝点吧。”
那个男人开口说话了，这倒是把叶秋吓了一跳。她以前只听过奶奶说话。
“我今天又去看叶秋了，她还是老样子……”
男人蹲下来，把酒瓶放在坟前，指节攥着瓶颈，缓缓划过坟头的土，酒液渗进去，留下一小片湿润。
叶秋看不清男人的脸，也回想不起有人找过自己。
她快急死了，眼看着男人就要走，赶紧跑过去想抓住他的衣服，虽然这样可能有些冒昧。
叶秋猛地向男人冲过去，手却径直穿过了男人的衬衫，风从指缝里钻过——她忘了，自己根本触碰不到任何人。
还没等她再一次蓄力，男人已经从怀里取出一块怀表。“咔嚓——”怀表被按出声响。
叶秋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拉了一把，猛地栽倒在地。奇怪的是，一点也不疼。
她挣扎着要望向男人，可周围什么也没有。视线渐渐模糊，她想着不如放松些吧，最后再感受一下风的温度……
她一直紧闭着眼，但幻想中的平静没有出现，全身忽然都变得充实起来。各种记忆一瞬之间涌上脑海——奶奶凌晨四点扫街的背影、收书时递过来的热馒头……疼痛如鞭子一遍遍抽打着她的身体。
“秋丫头，该起床啦！”
是奶奶的声音？
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睁开眼，再一看，旁边是熟悉的蓝布窗户。上面还贴着她去年画的歪歪扭扭的枫叶。
叶春莲探头进来看，“秋丫头，是不是生病了？”
叶秋直愣愣地躺着，没有开口，只是眨着乌黑的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
叶秋很喜欢数奶奶脸上的褶子，这甚至成为了她每天的习惯。对比叶秋印象中奶奶的模样，现在的奶奶明显年轻很多。
眼角的褶子少了两层，鬓角的白发也没那么密，连说话时的声音，都比记忆里清亮。
“这是咋了？发烧了？”叶春莲伸手去摸叶秋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叶秋瞬间清醒。
她有感觉了！心口跳得飞快，眼眶也热得发疼，那些从前空白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进来。
现在的一切都真实得让她毛骨悚然，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突然能感受出很多除了奶奶以外的存在。比如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比如墙角蜘蛛网挂着的露珠反光。
过去的那18年慢慢变得恍惚，模糊得就像上辈子。而她确定，她在这里切切实实地生活了15年。
叶秋记事起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总说她的爸爸妈妈去外地工作了，但她其实很早就听人说过，她是被人丢在旧车库的可怜娃。
奶奶没有家人，一直做着环卫工，某天突然抱回个孙女到处炫耀，邻里都知道。
叶秋渐渐长大，但性格内敛，不爱说话，邻里都暗暗唏嘘，说奶奶捡了个脑子不好的回来了，“白养，不能防老的……”
这话听得多了，叶秋和奶奶也都渐渐习惯。
“这几天累坏了吧？今天好好休息。”叶春莲坐到床边，握住叶秋的手笑，手上的茧子蹭得叶秋直发痒，“过几天就开学了，去市里上高中，可得好好学。”
叶秋试探着撇了撇嘴，“奶奶……”
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叶秋还有些没缓过神。
叶秋不禁怀疑自己难道做了个预知未来的梦？可记忆却怎么也衔接不上——她不记得自己上过高中，但却知道奶奶十多年后的样子。
思绪像解不开的毛线团，绕得叶秋头晕。她偏过头，看见床头放着旧日历，红圈画着8月15日，距离市一中开学还有十天。她决定暂且放下那18年的空白，先陪着奶奶把当下过好。
记忆里，奶奶的坟太冰冷了。
“今天去哪儿收书？我和你一起去。”叶秋接着开口，嗓子还有些哑。
“不用，我去校门口转一圈就回来了。”叶春莲愣了一下，放声地笑，眼尾的褶子又堆高了一层。
“不行。”叶秋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却觉得踏实，“学费我也得攒。”
叶秋知道，奶奶为了她的学费，这个假期又捡起了收废书的活——每天天不亮就推着竹车出门，中午啃个馒头，傍晚回来时，竹车里的旧书能堆到齐腰高。
叶春莲拗不过她，只好点头:“行，那你穿厚点，早上风凉。”
叶秋嗯了一声，转身去翻衣柜。柜子里只有些洗得发白的衣服，她随手套上，又从抽屉里摸出叶春莲缝的布包——里面装着小秤和皱巴巴的零钱。
出门时，天刚蒙蒙亮。叶春莲推着旧竹车，竹车上铺着蓝布，叶秋跟在旁边，帮着扶车把手。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巷口的早餐店亮着灯，老板探出头喊:“婶子，带丫头收书？给你们留了俩热馒头。”
奶奶笑着应，拉着叶秋走过去。接过馒头时，热气透过塑料袋子传到手上，叶秋鼻尖微酸。
“谢谢李婶。”叶秋淡淡开口，脸上挂着点明媚。
李青的身影顿了顿，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这小丫头的声音。“哎，客气客气，以后天天给你们留啊。”
叶秋笑了笑，没再多说，只留了个背影映在李青眼里。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不像从前带着“唏嘘”，倒多了点善意的好奇。
奶奶暗暗抓紧叶秋的腕，指腹的温度隔着布料传来，叶秋抬头，正好对上奶奶眼里激动的光亮。
叶秋抬头，眼前是有些破旧的小道，可在她眼里却还有些新奇，她很久没认真看过了。
这条路很短，但在叶秋脚下总是会被特意拉长。
小学的时候，她很喜欢这条路，只要稍稍竖起耳朵，放慢点步子，就能听到很多关于自己和奶奶的事情。
直到有天她忍不住抬头，想看看那些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大人，有着多么神圣的面容。
大人们在她抬头的瞬间闭上了嘴，匆匆瞥了一眼，几人只是对视，空气瞬间被凝结了一般，鸦雀无声。
她漫长地等待着他们继续说下去，可他们好像在用眼睛说话，说着些让她难以窥探的秘密。
这样的气氛像块巨石突然降落在叶秋心里，掀翻了她原本的期待——在教室里，她总能感受到这样的氛围。
那天夜里叶秋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来她是个另类吗？她不会用眼睛和别人说话，也看不懂她们眼里的“秘密”。她也很愧疚，原来她一直是个小偷，总是去偷听别人的谈话，偷看别人的故事。
第二天再踏上那条路时，她低着头数地上的烂叶，步子依旧很慢，但她什么也没听见。
“快吃，愣着干啥？”叶春莲伸手在叶秋眼前挥了挥，见她回过神，笑嘻嘻出声，“秋丫头长大咯，会和婶子打招呼了。”
叶秋咬了一口，馒头的麦香混着热气，噎得她眼泪直流。
叶春莲回头看，以为她被烫着了，急忙递过水壶:“慢点吃。”
甘甜的水入喉，叶秋觉得全身都被滋润了。太阳慢慢升起，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两人走到中学门口时，天亮透了。叶春莲把竹车停在树荫下，叶秋学着奶奶的样子，把布铺好，坐在车旁的小马扎上。
市一中高一新生开学时间算比较晚的，这里的初中生都已经断断续续开学，叶秋却还帮着叶春莲收书。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守着竹车，时不时说几句话。偶尔有早起的学生路过，抱着旧课本递过来，叶秋就笑着接过，用小秤称好，算清楚钱递过去。
叶秋看着奶奶跟卖菜的阿姨打招呼，看着学生们背着书包说说笑笑，忽然觉得，原来活着这么好。
“秋丫头，你看这书。”叶春莲忽然递过来一本旧书，封面上画着小王子，“你不是喜欢这个吗？留着看。”
叶秋接过书，指尖抚过磨损的书脊。“奶奶，等我上了高中，一定好好学，以后让你不用再收书了。”
叶春莲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奶奶乐意。”
叶秋没说话，只是把书抱在怀里。阳光穿过树叶，在封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晨光渐盛，竹车上的旧书堆慢慢高了些。
叶秋正低着头给一摞练习本称重，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和周围旧书的霉味、早点摊的油烟味截然不同。
“这些，都要。”清冽的男声响起，有着少年的干净。叶秋抬头，撞进他带着浅淡笑意的眼睛。
男生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间那块简约的手表，和他脚边那只印着市一中校徽的黑色书包一样，都透着她不熟悉的精致。
叶春莲连忙起身，搓了搓手上的灰，“小伙子，这些书论斤称可不便宜，要这么多？”
男生弯腰，指尖轻轻碰了最上面的一本书，语气自然，“学校社团办旧书义卖，正好缺。”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叶秋身上，“你也是市一中的吧？我是高二（1）班的何续，下个月开学，我们算校友。”
全市就属市一中开学最晚，叶秋想着，他知道也不奇怪。只是她很少被搭讪，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抬头，见面前的人眉眼清俊，此刻眉峰微微上扬，眼尾弯出一点浅淡弧度，中和了眉宇间的疏离感。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很温暖。
叶秋捏着秤杆的手紧了紧，刚要开口，叶春莲已笑着接话:“是啊，这丫头刚考上，没想到这么巧？”
何续点点头，视线扫过竹车上零散的课本，又看向叶秋沾了点灰的指尖:“这些课本我单独算，按原价的一半给你，免得称斤亏了。”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手机，“奶奶，您扫我还是我扫您？”
叶春莲愣着没动，倒是叶秋先反应过来，轻声说:“不用，就按称的算。”她低头把称好的书归拢到一起，声音有点闷，“义卖也该讲实在价。”
何续看着她垂着的睫毛，忽然笑了。他没再坚持，只是等叶秋算好总价报出数字后，转了两倍的钱。
“多的算定金，”他指了指竹车上剩下的书，“下午我让司机来拉，地址发我就行。”
不等叶秋拒绝，他已经从书包里抽出张便签，写下自己的手机号递过去:“我先去学校，下午联系。”
阳光穿过树叶，在他的白衬衫上晃出细碎的光点。叶秋捏着那张写着“何续”两个字的便签，指尖微微发烫。
明明是初次见面，叶秋的心跳却好像先认出了他。
直到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低头看向怀里的书，封面上的小王子正望着远方的玫瑰，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午后重叠。
叶春莲戳了戳她的胳膊，笑着叹气，“这小伙子心善，还是个好学生。”
叶秋把便签小心翼翼塞进布包夹层，抬头时，正好看见何续的身影在巷口拐了个弯，融进了越来越暖的阳光里。
【知风的碎碎念】
读者宝宝们好呀，今天是发文第一天。[彩虹屁]
叶秋与何续的故事开始了，我也希望能与你们书写属于我们的故事。[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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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与你们相遇[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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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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