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来的应该是宋坚的手下。
此刻宋西樵全身脱力,躺在那里都没有力气起身躲避一下。
那些人很快就近了,手电的光在附近划来划去,说话的声音渐渐已经响在坡上。
“看,这里有血迹!”
“还新鲜着,八成就是他没错了。”
“都过来这边找!”
七八个人集中在坡上开始搜寻。
最近的人甚至到了宋西樵头上三五米处。
“这里有一处山崖。”
手电往下打过来,划过宋西樵的衣角。
“是从这里下去了吗?”
“这么深?”
“下去看看。”
这些人离得这么近,却愣是没发现宋西樵,只因这棵树的位置正好长在一处凹槽中,宋西樵便是被卡在了这里,从上面望下来是看不到他的。
而且,因为失明判断错误,他原本以为的斜坡,其实是一处很高的山崖,这些人没带工具也不好直接从山崖下去,就转身从另一面下去了。
但这个凹槽从上面都看不到,从那么深的崖底往上看就更看不到了。
那些人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就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地方。
等他们都走得没影了,宋西樵仍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但他却觉得,如果一直困死在这里,似乎也很不错。
起码,他可以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也许直到身体被风干了都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他。
此刻他几乎已经完全失去视觉,什么都看不清了,但唯有这月亮,他是能看见的。
他看不见它如圆盘的模样,但能看见那团明亮皎洁的光。
就像,木木一样。
好看极了。
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就是——他眼中的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光晕,就算他闭上眼睛,就算失明,这些光依然看得见。
不光是人类,月亮也是如此。
小时候他没告诉别人,是因为他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再大些发现其实就他一个人是这样时,又明白这种异常不适合让人知道了。
从他懂事起,周围的人就总是拿奇怪又晦气的眼神看他。
他们以为几岁的他听不懂,各种并不太小心地私下议论:
“听说少爷是不祥之人啊。”
“好像说是灾星来着。”
“难怪会被扔到这里来住了。”
“家主从来都没有看过他,老家主也没有。”
“没直接杀掉就不错了,还看,毕竟是……”
“唉,我们真倒霉被分到这里。”
“没办法,总得有人盯着,万一有什么异常需要立马报上去。”
……
院里那些人,表面看起来是下人,管家,护卫……实际上全都是监视他的看守。
他们对他的态度也并不恭敬,轻慢中带着警惕。
口里叫着少爷,实际上就像对犯人一样。
除了监视他,其他工作都是敷衍了事,反正也没有宋家人会过来查看,就算真来了也不会有人关心这些事。
而他,也的的确确是被软禁在此,除了院子里哪儿都不能去。
这些人全都对他不好,父亲和祖父也从来没看过他。
只有妈妈一个人会对他好。
她也住在这个院子里,虽然总是酗酒,喝醉了就哭泣,骂人,摔东西,但这些并不是冲着他来的,她骂父亲,骂宋家人,骂月家人,骂很多人……但并没有骂他。
没喝醉的时候,偶尔还会关心一下他,问他吃饭了没有,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那时候,他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所以他会非常乖巧,在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自觉走远些不要碍眼,等妈妈不酗酒不发火的时候,才走近她。
直到有一天,妈妈突然变了,她用恶毒怨恨的眼神看着他,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咒骂他怎么不去死?
她突然就从唯一对他好的人变成了对他最不好的人,毕竟那些下人护院再轻慢再嫌弃再不恭敬,也至少不会对他动手或者当面骂他,而妈妈只要一看到他就要打他骂他。
他非常难过,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就变了,他想问但没有人告诉他。
妈妈打他打得越来越厉害了,经常用柳条抽得他身上出现一道一道的血痕。
她甚至还用咒术咒他。
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身体就渐渐开始不好了,身上不是伤痕就是病痛。
一开始他还以为妈妈只是一时受到了什么刺激,以后还是能够变回来的,但随着一天天过去,妈妈不但没有变回来,还越来越变本加厉。
渐渐地,他对此也不会再有所期待了,挨打挨骂挨诅咒的时候,变得越来越麻木。
他经常麻木地想,他是不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既然所有人都忌讳他厌恶他,连生他的妈妈也恨不得他去死,他是不是应该如他们所愿,早早地死了算了?
反正他也不怕死,这个世界糟糕透了,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所以妈妈打他骂他咒他的时候,他也不说话也不跑,任由她随便怎么样。
但妈妈不知道是因为经常酗酒身体不好,还是因为她不够狠,所以总是打不死他也咒不死他。
就在那些麻木等死的日子里,有一天,他突然见到了木木,也就是现在的苗因。
那天,他推开自己的房门,发现房里居然来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那时候他已经失明了,眼睛蒙着布,只看得见人身上的光晕。
之所以能分辨出这是一个陌生人,是因为她身上的光晕和别人不一样。
一般人身上光晕的颜色大约是黑白灰三种,各种深深浅浅,有时候还会变化。
譬如妈妈一开始是灰白的,后来就慢慢变深灰色了。
但木木身上的光不一样,它皎洁而明亮,就像月光一样。
好看极了。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光。
所以就算知道她在偷吃自己的糕点,他也毫不在意,一点吃食算得了什么?他可能缺很多东西,但绝不缺吃的。
院里那些人态度再不好,衣食住行也供应得还行,毕竟宋家一点也不缺钱,那些人也都不缺钱,而他再怎么的也是名义上的少爷,完全没有必要去克扣他的东西。
他无所谓她偷吃糕点,倒是怕自己一不小心惊吓到她。
于是他像平时那样,装作什么也看不到,摸索着坐到了床边。
其实是从眼布下正大光明地看着她,看她的那团光一顿一顿地,有点猴急地吃着糕点。
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可是吃着吃着她居然还噎着了?噎那么狠怎么都还不喝水?
他终于忍不住了,拿起水杯递给了她。
她咕咚咕咚地喝了,总算是解决了问题,但同时也知道他已经发现自己了,于是被吓跑了。
但后来没多久,她又来了。
一开始她还挺警惕的,一看到他就跑。
后来终于不跑了,还第一次跟他说话了:“喂,小瞎子。”
哦,原来是个女孩子啊,听上去比他还小。
她告诉了他名字,还真心实意地夸他好看,对他开心的笑。
令他有一点猝不及防。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对他的人。
分明他们都不太熟,她只是过来偷吃了几次不足为道的食物而已,却对他这么好。
曾经他以为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发现和木木相比,那些好似乎有点儿不够看。
哪怕妈妈对他最好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夸过他,更没有这样对他笑过。
原来一个人可以对人这么好的吗?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并不全是糟糕的。
只可惜她并不能待太久,也不愿意跟他说清楚她从哪里来。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肯来,他可以等,也可以什么都不问。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总是很饿,而他也总是会刻意准备很多吃的,然后假装不清楚她吃了多少,因为她还是有点要面子的,每次都忍着没有像偷吃时那样狼吞虎咽,会尽量吃得斯文一些,但最后的量其实吃得还挺多的。
她总是很晚了才来,但他基本上每次都在。他说是因为他失眠,总是睡不着,其实只是为了等她。
不管她来不来他都会等,等她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和她在一起是他唯一的快乐。
她会给他说外面的一些事,哪里有条河,哪里有竹林,哪里又有条狗,狗还会打架什么的……虽然都是些大不了的事,但他很爱听,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出过院子的大门。
她还总是夸他,一会说他太厉害居然认识那么多字,一会说他知道的太多了,会讲那么多有意思的故事,还会教她玩锤子剪刀布这些游戏。
他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觉得她略有点夸张,其实他也没有懂很多,都是书上看来的而已,但他还是很爱听她这样说。
她还会很傲娇地说,她将来长大了肯定会变得很厉害,很好看,到时候说不定就可以和他一起出去玩了,那样的话她要找个有很多食物的地方,回请他吃很多好吃的。
他说,你现在就很好看。
他说的是真心话,但她显然不这么认为,略有些心虚地说,额……是吧,是好看。
所以,她只是身上的光好看,肉眼看到的样子可能不太好看吗?
他想象了一下,如果她长得青面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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