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的质问、愤懑甚至憎恨太过明显,那是种风潇本以为她在挨打时会露出的眼神。当时她没从她眼中读出这些情绪,以为她已被重复的苦日子折磨到麻木。
原来她没有麻木,原来她也是会恨的。
只是恨的是风潇。
她的手指枯瘦却有力,死死掐住风潇的脖子,面目扭曲得已有些狰狞:“就是你做的对不对?我家里好端端的,怎么会烧起那样大的火?”
“否则你怎么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风潇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用力去扯脖子上的双手,却低估了常年做家务、干农活的女人手上能迸发的骇人力道。
一瞬之后,禁锢骤然松开,她剧烈地咳嗽,近乎贪婪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是秦时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女人的手腕上,她吃痛松手,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风潇却似已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他殴打你,他害死了你的孩子。”她大口喘气,嗓音还有些嘶哑。
如果装作不知情,坚称此事与自己无关,或许能逃过一劫。然而眼前的变故实在叫她满心困惑,嘴边有她非要问出来的问题,执意要一个答案。
“他不该死吗?”
“你不是解脱了吗?”
她看见她的眼神仍是仇视的,她听见她的语调仍是忿恨的。
“那是我的丈夫啊——”
“他死了我怎么办呢?我去哪里呢?我的后半生还能依靠谁?”
她在愤怒中流露出一点凄惨和哀婉来。
风潇当她是一时接受不了如此大的变故,耐心劝道:“你独自生活也好,另觅良人也罢,总不能就这样受他折磨,煎熬过一辈子吧。”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女人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我岂是那等不守妇道之人?”
“我嫁给了他,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你当谁都如你一般,整日和一个非你夫婿的男子出双入对、拉扯不清?”
风潇满腔的疑惑和委屈都凝滞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被秦时扣住了手腕仍想要挣脱扑上来的女人,这个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女人,把所有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远处已传来人声,村子里的人大概是救完了火,正蜂拥赶来。
他们远远地伸手,边叫嚷边指着这边,依稀能听到“就是她”、“捉去报官”一类的字眼。
风潇满腔心思都在女人的话上,未曾注意到后头的秦时神色复杂。他看着成群赶来的村民,眼底挣扎翻涌,面上变换过许多情绪,终于一咬牙,拉起风潇就跑。
风潇心神恍惚,跑得步履踉跄。
秦时见状,只得低声一句“得罪了”,一个打横抱起风潇,扛在肩上,继续发力飞奔。
这熟悉的天旋地转。
这熟悉的逃亡,这熟悉的被扛着跑。
秦时上次扛起她,只当是救了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今时今日,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这个女人是谁,这是风潇。
于是他终于意识到,这具身体是柔软的、有温度的。他不敢过多去体会肩头和手上的触感,只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好轻,其实不是只能扛着,抱也是能抱得动的吧?
听说女人是香的,他为何没有闻到?是因疾行时只呼吸到迎面的风吗?
她的温度好真实。
直到终于甩开了村民、被放回地面,风潇才像是有些缓过神来,却仍低着头不说话。
秦时只当她是被那女人的架势吓到了,于是很小心地细细解释道:“她说有近路可走,不从村口过。回来时我想着咱们也不急,还是把她送回家去再去与你会合,免得她丈夫已醒了又打她,便仍走了那条近道。”
“到她家时,便见火已把房子烧了大半,邻居好不容易扑灭了火,把那男人拖出来,已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容了……”
“她眼看旧无可救,便撕心裂肺地到处问人火是怎么起来的,问你去哪里了。整个院子里找不到你的影子,左邻右舍又都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喊‘走水了’,她立时便认定了是你。”
“所以……真是你放的火吗?”
明明风潇刚刚就没有否认,秦时却仍抱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万一呢,万一她说这只是个误会……
“自然。”风潇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愚钝,显而易见的事还要再问。
秦时沉默了。
犹豫再三,终是把憋了有一会儿的话问了出来:“何至于就那样轻易把人给烧了……”
风潇能说什么?她总不能直说“因为你们都是书里的人,不算真的人命”吧。
“杀人偿命,”风潇想,这真的是套很浅显的道理,“他杀了他们的孩子,难道不该偿命吗?”
秦时一时语塞。
其实认真算起来,他也明白男人有这样的下场是他活该。然而毫不犹豫地一把火烧了,显得太不近人情,太过冷厉和果决。
他本能地抗拒把这样的形象与风潇联系在一起。
这种抗拒说出来却是没有道理的,秦时无法直言,于是只好找些旁的说法。
“我知道你是为她好,可那毕竟是她的丈夫,”他字斟句酌,“他若真的死了,她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你看,她不是在怪你吗?”
这正是风潇最困惑与憋闷之处。
“我不明白,”她说,“她挨骂、挨打,她没有得到钱、地位和尊重,她的丈夫是一个虐待她的人,甚至是一个杀人犯。”
“这就是爱情啊。”
秦时也许在解释,话说出来却像在唱赞歌。
“爱有等待、包容和改变的力量,这世上正是因为有了女人不离不弃的爱,才会有那些迷途知返的男人,才会有一段又一段爱情佳话。她们的爱不为功名所动,不因困顿而移,这就是爱情的伟大之处啊。”
他的目光虔诚、柔软,盯着大约五米开外的空气,如果你把此时的他挪到婚礼上,让他宣读“无论贫穷或富贵”一类的誓词,这样的神态会很应景。
风潇感到一阵恶寒。
爱情伟大与否她无权置评,因她向来把它当作调剂生活的游戏。然而这番话里头让人喘不过来气的东西,绝不是“伟大的爱情”。
他只说“女人的爱情”。
这是“这本书里的女人的爱情”。
书里的女人们面目太过雷同,因此太过模糊,风潇对她们的生平竟没有什么说得出的印象。她未做过严谨的统计,此刻骤然惊觉,才从回忆中飞速检索起书里的一个又一个女人。
年长的、年轻的、年少的,第一眼就被男主迷住的、先是不屑而后被男主征服的、被配平给男主的好兄弟们的,非常漂亮的一般漂亮的不太漂亮的,丰满的苗条的瘦弱的,温柔的刁蛮的可爱的......
这所有所有的女人,没有谁爱过一个以上男人。
没有任何一个。
风潇终于有些明白了。
这里都可以把武侠世界和宫廷朝堂写在一起来满足男主到处当老大的意淫了,写点至死不渝忠贞不贰的女人也是意料之中。
她看似穿进了一本书里,其实是穿进了现实中男人们旷日持久的美梦里。
那些女人的面目如此模糊,因她们只是一群忠贞不渝的符号。
“就像风姑娘一般,即使你是个如此洒脱的女子,不也在为你丈夫的离世而伤神至今吗?”
秦时的脑海里还停留着那时风潇的神态。
她提到早逝的丈夫时,头微微垂着,眉轻轻皱着,语气听起来淡淡的,却不难察觉其中的低落。平日里她总明艳而有光彩,难得的脆弱就更让人心疼。
他想,同情与怜悯之外,他确实有些不可告人的心疼。
“我没有,”风潇一阵恶心,下意识地反驳,“我并非为他伤神。”
我没有如他所写的一般,天然被绑定在一个男人身上。
也永远不会如你们所期望的一般,做一方伟大的望夫石。
“我只是舍不得我的女儿。”她圆上自己当日的反应。
“可是你……”秦时遭遇反驳,下意识就想反反驳。
可是你当时的低落明明是真的,可是爱的人去世你怎么会不伤心,如果不爱他你怎么会嫁给他……
话语却戛然而止,他把它截断在开头。
因为“可是”后的东西使他心跳停了一瞬,而后开始加速,念头如野草般疯长。
后知后觉地生出小小的期冀。
如果……如果她真的不爱他呢?
这世上有些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捆绑的夫妻,有些眉南面北同床异梦的怨侣,她会恰好是其中一个吗?
她的心仍是空荡的、干净的、为真正会爱的人所保留的吗?
破碎的血肉如逢春的枯木,纤维蠕动,骨骼嗡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塑、愈合。皮毛重新覆盖,焕发出鲜亮的光泽,失去神采的眼眸倏然睁开……
听,小鹿复活的声音!
可是她都已经有女儿了。
秦时狠狠提醒自己。
她有过丈夫便罢了,还有女儿,她怀过孕、生过孩子,意味着她与那位丈夫曾……
而他天赋异禀,相貌堂堂,他年纪轻轻就有大业要追求,他身体干干净净,有一颗洁白无暇的少年真心。
他与她云泥之别。
你只是恰好到了知情爱的年纪,身边又恰好有一个适龄的、漂亮的女人,你们成日呆在一起,有些微弱的波澜是人之常情。
“秦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可能喜欢上别人的妻子。”
为防止大家期待落空,再次警告:这本的情感母题是爱情(虽然只是男配们对女主的单箭头爱情)。如果说燕雀是写野心和权力,那这本写的是**和自由。但愿我标注解释到位了,不要让大家期望落空[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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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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