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带着圣物跑！”
混沌的梦里是乌压压的血色，身旁的房屋一会是仙气飘渺的浮玉宗，一会是灰蒙破败的村庄，脚底下是一条通往光亮的天路。
晏黎抱着东西一步步跑向天路尽头，脚底磨得生疼，喉咙里已经干得出了血沫。
身体已经沉重如铁，可他依旧不敢停下。
身后是绝路，逃出去才有希望。
他跑出了死寂的村庄，跑到了天路的最高点，却被一双手重重推下了悬崖。
耳旁是呼啸冰冷的风。晏黎穿透黑暗看向落了一束光的悬崖顶。
那里站了一个黑发黑袍的青年，剑眉星目，笑如冬日里温暖的太阳。
晏黎听到他说：“阿黎，好好修炼，日后飞升……”
话未尽，晏黎重重地落入了深渊。
晏黎惊魂未定地睁眼，朦胧的视线一下子清晰，眼前是一把沧桑的锈剑，丑得惨绝人寰。
剑格上不仅有乌泱乌泱的黑洞，黑洞上还在冒着黑水，滴答滴答地落到他脸上。
还有点恶心。
“卑贱的凡人去死去死……”
心魔音又冒了出来。晏黎定了定心神，抬手把锈剑扇了出去，坐起身掐诀将梦境勾出的心魔压下去。
那把丑剑似乎被他抽懵了，漂浮在半空中剑身飞速旋转了好半晌，然后猛地停住，全剑身飙着闪瞎人眼的五颜六色的七彩光芒就朝着晏黎冲了过来。
晏黎这回手都没抬，低垂着眼盘腿而坐，周身无数冰灵力汇聚，将丑剑冻住，顺手给自己丢了个清洁术。
“原来是你。”
睁眼没看到彩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把丑得惨绝人寰的锈剑，就是害得他修为跌落的罪魁祸首。
晏黎探了下内府，他的修为境界已经从渡劫跌落至金丹后期大圆满，隐隐还有继续往下跌落的趋势，摇摇欲坠。
他闭眼调息，稳住境界，随后才看向那把丑剑。
这把剑是什么来历？为何能封住他的修为却挣不开他的冰？
冰层中的丑剑正铆足了劲往外冲，浑身上下的七彩色令人眩目。
晏黎启唇：“静。”
撞冰的丑剑听话地安静下来，弯了弯剑尖示意晏黎解冻。
晏黎不着痕迹地打量这把剑，剑身虽破，却已经生了剑灵。
不愿意挣开他的冰，似乎另有目的，不是杀他。
晏黎开口：“我危难之际，你成为我的助力，我本该谢你。”
他将冰层解开，话锋一转，“可你将我的修为给封了，两件事恩怨相抵，我不向你道谢，也不向你寻仇。”
剑飘飘忽忽立到他面前，晏黎抬眼看向剑身上闪烁着的薄薄彩光，忆起打架时的异样，“只是……”
他垂眼看着手掌还未复原的伤痕，“你想做我的剑？”
剑到他手中时，划破掌心与中指，中指之血至阳至纯，适于认主立契。
果然，剑上下晃了晃剑柄，似人那般点头。
晏黎现在确实缺一把剑，但是这把剑会封他修为，有敌人时是个助力，没敌人时是个威胁。他不需要这么个威胁给自己添麻烦。
剑饮了他的血，却只是指尖血，完整的契约还需要晏黎主动以神识绑定。
晏黎决定让他死心。
银白长发垂落胸前，他站起身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冰锥，神色冷淡，“做我的剑有要求，打架布阵、画符诱敌、寻宝探秘、行医救人。你会哪样？”
你要求一把剑会这些？
剑：“……”
晏黎道：“骂人会么？”
剑不会说话，剑身上的薄层彩光消失，直往外冒黑水，落到地上，和干透的血迹叠在一起。剑身还发出细微的颤音，似在啜泣。
这都不会，还有脸哭？
这丑剑……
冷漠无情的剑修蹙眉，静了几秒，嫌弃得转身就走，“我不需要一把哭哭啼啼的剑。”
说完晏黎撇下剑就走了。
晏黎到了浮玉宗的山门前，如临大敌的紧绷姿态才松了些许，卸力倚靠着山石闭眼掐诀。
耳旁的心魔音挥之不去——
“晏黎，怎么死的不是你？去死去死去死！”
“要死也先把你埋了。”
“你配活着吗？去死去死！凡人都该死！”
“你配说话么，帮你把嘴撕烂如何？”
“你一个低贱的凡人，配修仙吗？去死！你早该死了！”
“个鬼心魔，早该把你弄死了。”
说着，晏黎连眉头都没皱上半分，并指压向眉心，冰灵力猛然灌入，识海中喋喋不休的心魔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耳旁瞬间清净了许多。
出关前他才将心魔完全封印，修为跌落，心魔破掉封印卷土重来……晏黎擦掉唇边的血，眼神冰冷地看向禁地的方向。
那把破剑已经生灵，不宜正面冲突，等他斩除心魔之后再找这把破剑算账。
当务之急，得找到苏玄参，验证掌门说的话是否为真。
想定，晏黎拿出浮玉宗掌门玉印，掐了个诀，玉印上出现一道冰蓝色的光芒，映出一张地图——
云阳宗。
……
锈剑从浮玉宗禁地出来找到晏黎时，便见银发素袍的青年随意在岛上折了根树枝踩在脚下飞走了。
剑中的剑灵阴恻恻地盯着远去的身影狠狠地咬着后牙槽。
蠢剑修，居然宁愿要枯枝败叶都不要他！
你会后悔的！
——
乾元大陆上有九大宗族林立，浮玉宗在晏黎闭关前，凭一己之力足能制衡八大宗门。如今浮玉宗被灭，剩下的按宗门实力划分，最厉害的便是剑修云集的云阳宗。
近来，云阳宗广招弟子，在云阳地界各处设有资质灵根测试点，测试点有免费的茶水供应，引来许多人凑在一起嗑瓜子闲聊。
聊的主要内容主要有三个事：
其一，浮玉宗灭门惨案；
其二，浮玉宗老祖晏黎出关；
其三，晏黎修为跌落至金丹期。
——总之没有一个聊云阳宗招人的。
三件事关联在一起，便成了一件事：玄离真人晏黎，到底会不会为浮玉宗报仇？
一人拍桌而起，雄浑的声音充满血气：“当年晏黎在浮玉宗入道修行，可是住过两百多年，后来虽与浮玉宗生仇决裂，到底还是浮玉宗出来的，怎么就不可能去报灭门之仇？”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斯文人吐掉瓜子皮，“诸位知道谁灭的浮玉宗？为什么灭吗？”
“八大宗门。”众人道。
浮玉宗早年实力鼎盛时，凭一己之力跟八大宗门都生过仇怨，两千年前开始没落，到如今已没了制衡八大宗门的实力。
如今落败至被灭门，乾元大陆遍传八大宗门都出了一份力。
“可浮玉宗早就落败百年有余，不是今天才落败的，到今天才群起而攻之，有些说不过去吧？”拍桌那人质疑道。
斯文人浅啜了口茶润嗓，“肯定不止是这样，万事都有因由，此事自然也不例外。”
众人看他神神叨叨地卖起了关子，纷纷催促：“快说快说，莫装神棍！”
斯文人见众人目光都在他身上，满意一笑。
接着鬼鬼祟祟地瞥了眼云阳宗的资质测试点，放低了音量，张开结界，刚好够茶歇这块的人听清，又保证了私密性，“我听我四舅姥爷的表妹的干女儿的堂外甥说，八大宗门现在动手是为了一件宝物。”
“据传，这件宝物可助人直接飞升。”
飞升二字一出，在场诸人无不惊呼：“真的？两千年来无人能飞升，只凭一个宝物就可以？”
斯文人点头，“浮玉宗怀璧其罪啊。”
这是最说得通的理由。
乾元大陆人人都想飞升，两千年来却无一人能飞升，眼下出现这么个宝物，自然人人都想要。
可谁得呢？
自然是强者。
乾元大陆如今谁最强盛？那必然是各自占据一方领土的八大宗门。
他们想从浮玉宗手里抢东西，凭一宗之力可不够。浮玉宗主修天机，盘踞浮玉岛，祖上曾经阔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再没落都能护住那件宝物。
于是乎，八大宗门就联手……
浮玉宗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净，就算乾元大陆人人都知道是他们杀的人，却无人会替浮玉宗报仇。
除了一人，才出关不久的玄离真人晏黎。
可晏黎实力跌落，不可能只身一人跟八个宗门硬碰硬，不确定的因素也变成了确定的……斯文人笃定一笑：“所以诸君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吧？”
拍桌那人还有不服，“可晏黎能是一般人吗？那可是单系冰灵根的天才……”
晏黎遮掩发色和容貌，坐在这群人中间低着头喝茶。
听完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起身朝着资质灵根测试点走去。
八大宗的人不知道有苏玄参的存在，但是知道晏黎和浮玉宗关系匪浅。
晏黎修为跌落一事又被传了出去，众人纷纷猜测，晏黎要是想报仇，当下最快的办法就是通过云阳宗招收弟子的名头混进去，避其锋芒，徐徐图之。
这是云阳宗针对晏黎的一场试探。
——试探他到底会不会为了浮玉宗报仇。
至此晏黎才感受到两千年的沧海桑田，几大宗门的掌门和弟子都换过了一茬又一茬。
这些新茬真是不太了解他。
他若是想报仇，应该是像当年一样，拿着剑，一个宗门一个宗门打过去。
要么身死道消，要么得偿所愿。
才不会着这种道。
况且晏黎不会帮浮玉宗报仇，只有一人会——被浮玉宗知晓天机后，提前送出来的下一任掌门苏玄参。
只有弱小无所依靠的苏玄参才会徐徐图之，被云阳宗当弟子招收进去。
离云阳宗测试点越近，晏黎手里的掌门玉印给出的信息就越多，这会他已经能看到苏玄参的长相：此人长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
“苏玄参，十二岁，冰灵根……”云阳宗的人眼神定住，微妙间，变得有些莫名警惕，“你等等。”
跟掌门玉印里的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好。”
云阳宗的人拿出了天阶法宝，对准他一扫：“根骨上……”
话说一半，猛地顿住，似是不敢置信，“根骨奇差，资质丙中。”
晏黎站在等待资质测试的人堆里看着，听到云阳宗的人对着同门低语：“可他是个冰灵根，要不……”
年岁、根骨、资质都可以用高阶法宝遮掩，可灵根不行。晏黎若是要遮掩，他的冰灵根是绝对藏不住的。
世人皆知，晏黎是冰灵根，还是剑道一途的绝世天才。
云阳宗现在提防着所有冰灵根的弟子。
晏黎眼带讽意，面无表情无声骂道：“蠢货。”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苏玄参最后还是被带回了云阳宗。
晏黎用法宝藏匿身形气息，不远不近地跟着，冷眼看着苏玄参被云阳宗分到了外门弟子处，天天打杂跑腿。
云阳宗的人不确定苏玄参是不是晏黎用天阶法宝伪装的，每天都会派人过去试探。
苏玄参不知道这些，还当这些弟子是好人，跟灭他宗门的那些人不一样，喊着师兄师姐，小心翼翼地朝他们打听云阳宗的一些事，可话术意图过于明显，惹得云阳宗的人派人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晏黎跟了一段时间，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探明苏玄参身上的天道机缘。
直到有一天，晏黎终于等到了良机——苏玄参因为被云阳宗内门弟子的刻意照顾，惹了几个杂役弟子不快。
这几个杂役弟子商量着怎么整苏玄参，刚好撞到了晏黎的藏身之处。
等杂役弟子商量完。
晏黎稍稍拿掉了遮蔽身形的法宝，露出一抹白影，幽幽地跟在苏玄参后面。
在晏黎察觉不到的灌木丛里，一把锈剑冒了点头，薄而弱的七彩光阴恻恻地闪烁着，眨眼间，锈剑就变成了一根笔直的树枝，悄悄地靠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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