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漫长的走廊,地上长明灯安静地燃烧,两侧有通天的书架,满满陈列着玉简。
她刚想开口问,管事扭头对她比出噤声的手势:“嘘。”
他严肃而沉稳,初绮只好咽下疑问点点头,跟随他悄无声息走过很长一段距离,直到仰头看见书架上标记着“风陵州”三字。
管事轻身浮起,从最顶层抽出一枚玉简,递给她。
玉石莹白,鎏金包边,触手温润。一股热流传到初绮灵台,意识里忽然浮现出许多信息。
苍梧道场,既上古真君苍梧陨落之域,是她生前灵台所化。道场内灵气奇诡,山石倒悬,流水逆溯,光影交错全无章法,毫无逻辑毫无规律,一切常理在此皆被践踏。稍不慎就会迷失其中,永远走不出来。
归元宗用“天地日月人”五字划分遗迹等级。苍梧道场是地级。
初绮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遗迹探索招募,全部是日级以下。日级以上的遗迹不对外公开,想找到想进去,得靠一些机缘。
初绮递出符牌作登记。管事接过按在他腰间的书卷上。
金色光芒亮起,映照他双目缓缓睁大。
“你还不及弱冠,神境七阶?!没骗我吧?”
初绮:“不是不能说话?”
管事压低声音:“你先告诉我怎么修的?”
初绮想了想:“这很厉害吗?我练了几年剑。修为涨没涨,到底涨了多少,我从没在意过。对了我看你好像比我年长一点,你是什么境界?”
“……”
管事面无表情竖起一根手指:“嘘。”
然后低头继续登记,下一刻在金光照耀中他叫得更大声:“上章峰?那个纯纯的剑就是你?”
“嘘。”
初绮竖起一根手指,淡淡道:“别太崇拜我。”
管事:“。”
他办完正事,好似终于想起还能传音入密:“宗门里还有几人去苍梧,你可要与他们相会?”
初绮点点头,她对苍梧道场的了解几乎为零。多一个人就能多一条收集消息的渠道,何乐而不为呢。
管事指着长廊另一边:“去前殿前,找符牌戳印的,午后有飞舟带你们去风陵。”
初绮走出另一端,阳光猛烈,晒得她想眯眼。尽管她已经入道,不受寒暑侵扰,能夜视万物也能张目对日,但有时她又觉得自己和凡人时没有太大差别。
前殿里空荡荡,但红檐外的广阔庭中,每隔几步都树立着等身高的菱形铜镜,密密麻麻,像纪念碑林。铜镜围满人,求援求药,祈福占卜,各式各样,有修士也有凡人。
整个前庭人声鼎沸,比后殿还喧嚣。
初绮看见一个今天才见过面的女修,扬手要打招呼,想起没问她的名字。
虞秋池倒先看见她了:“唉,你不是内个,内个……”
初绮:“初绮。”
她笑了,拱手道:“虞秋池。”
虞秋池一眼就看见初绮符牌上的苍梧印,如老树根茎缠绕。两人确认过身份,都是去苍梧道场的人。
据说虞秋池的师弟也去,但不知为何,虞秋池来了前殿,却找不到他。传讯不回,风陵州的飞舟又快到了,急得虞秋池直拍梁柱。
“我师弟是个医修,咱们出门在外,万一有个磕磕碰碰,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正当此时,前庭那边忽然传来争执声,说是归元宗卖假药,他千金求来续骨生机的药膏,居然涂了半个月还未好。周围的归元宗弟子已上前去询问,说是一个叫虞晦的医修接下的请愿。虞秋池听到这名字,浑身一僵,飞奔过去。
那人满脸刀疤,手长脚长,像只竹节虫。他举着溃烂到隐隐露出白骨的疮口:“就是大渊献峰的医修,虞晦!收了我的卖命钱,不但给我甩脸色看,还给我治成这样!”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初绮从众人肩后探出脑袋,想看看到底哪位是虞晦。这关系到她未来的小命。
“仗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开始卖这种玩意儿,今日若我不站出来,不知有多少凡人百姓都得受你们蒙骗欺瞒,还要忍气吞声!”刀疤男甩出一包药膏,砸在地上。
归元宗一位医修弟子蹲下去捡,包药的纸上的确印着虞晦的章,但里头的药……有问题。
天星子,赤霞心,莲华叶,辅以温性灵气调和。本是一副续骨生肌的普通方子,现在突然多了浓浓的血狮藤气味,冲散药性。
虞秋池听完弟子解释,扭头问:“你有没有私下改药方?或者最近常摸血狮藤?”
刀疤男嗤道:“你问我?我就是按你们说的敷!你们归元宗常年乱假药,害死多少人,全都被你们用钱塞住了嘴!”
虞秋池面不改色:“寻常人也不会接触生长在熔岩边上的藤蔓,除非你故意跋山涉水去摸。而且一天摸个七八回,坚持十三日,剩下两日赶回归元宗。这不就正好半个月?”
刀疤男怒道:“你为了脱罪真是什么离谱借口都能编!归元宗卖的药不起效,反倒打我们病人一耙。大家看见了没?这就是天下第一宗的水平。”
虞秋池冷脸:“我师弟虞晦是同辈中才学最出众的弟子之一,何必自断前程来害你!”
“那他人呢?怎么不出来?我看他就是心虚了,不敢出来。”刀疤男道,“我为人清白,不求赔钱,我只要你打开你们的药庐,给大家一个交代!”
周遭一片哗然,人心动摇,观望的,怀疑的,想看归元宗开药庐证明清白的。
虞秋池气得拔出金琵琶就要奏杀阵乐,正应了刀疤男的心意:“被我说中了!想当众杀人灭口吗?”
初绮冲上去拦腰拎起她,虞秋池手脚在半空中乱挣,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初绮一点,被她轻而易举拎回前殿里。
初绮蹙眉:“你打他他求之不得。你打死他,你师弟身上的污点就永远甩不掉了。难道你宁不去苍梧道场,也要和这坨粪互殴吗?”
虞秋池稍稍冷静下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初绮指着后殿:“我刚回去通知管事了,让你们大渊献立刻派一个有经验的医修来处置他。”
虞秋池惊异地看了初绮一眼,震惊于她行事之快,也猛地想起临行前,师尊嘱咐她的话:
“苍梧道场万物异常,皆因苍梧真君神识残缺混乱。闯入者极易被幻象所愚弄、激怒,从而迷失方向。若你顺应心意逞一时之快,只会加剧迷失。唯有保持灵台清明,才能识破虚妄,找到出口。否则将永远被困于道场中,直到神魂俱灭。你性情直,此去最好能寻几位更理智坚定的人同行。若不然为师还得亲自去一趟苍梧捞你,为师丢不起这个人。”
虞秋池不自觉攥住初绮的衣摆:“……”
师尊你不用来丢脸了,她傍上队友了。
前庭,刀疤男在吼,还引得不少觊觎归元宗药庐的人应和,渐渐声如浪潮。
不管刀疤男是对是错,这可是千百年一度的好机会。
“开药庐!”
“给我们一个交代!”
“开药庐!”
忽然,人群外响起一道清越的男声:“道友所言极是,我归元宗大渊献峰的确该给你一个交代。”
虞秋池听到这声音,眼睛发亮:“是师叔祖来了!”
初绮也一愣,没想到她摇来的人辈分这么高。师叔祖是哪位长老?她脑中已经浮现出白花胡子,白眉白发,满脸皱纹的那一批归元宗老人,可抬头一瞧,初绮愣在原地。
夹道人群分开,一位身形如松,风神俊逸的青年男修走来,他淡绿衣衫,墨色大氅,手持一卷竹简。
好熟悉的脸,好陌生的打扮。
初绮心脏跳到嗓子眼,啪的捂住额头。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阿舟!
这还是与她一起用鞭炮炸恶霸家茅厕的阿舟吗?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好像她过了一个暑假,发现挚友闷声逆袭了,却没通知她!
初绮低下头问:“师叔祖?”
虞秋池点点头:“柳师叔祖是峰主的弟子,按辈分是我师叔的师尊的师叔。”
初绮叹了口气:“那你必须重新认识我一下。”
虞秋池:“?”
初绮摸摸她的头:“我的乖乖曾徒侄孙女呦。”
虞秋池:“??”
虽然初绮尽说些不着调的话,还斜倚在梁柱上,没个正经站相。虞秋池却发现,她眼睛盯着庭中撒泼的刀疤男,手隐隐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她忽然想起师尊说过的一句话。
论道比试的极致,不在会念多少法咒,拥有多少法宝。
而是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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