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峥眼神一凛,脑中拉响警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四下摸索,抓到一块尖利的石头,攥在手心。
侧首看向声源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由远及近,逆着风雨向她奔来。
更准确地说,是向着谢峥旁边的羊肠小道奔来。
“娘子且放宽心,你我都还年轻,身体又健朗着,只是时机未到罢了。”粗犷男声难掩安抚之意,“今日拜了送子娘娘,来年定能生个活泼又皮实的孩子。”
不是那两名侍卫。
谢峥心下一松,默默估算对方的危险程度。
平民。
年纪不大。
膝下无子。
危险程度,四级。
谢峥攥着石头的手缩进袖子里,重新躺回去,趴在路旁。
待两人到了跟前,谢峥找准时机,一口叼住近在咫尺的裤腿。
“呀!”女子惊呼,连连后退,“年哥,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
男子下意识将女子护在身后,瞪着大眼看向道旁,语气不太确定:“好像......是个人?”
女子抓着男子胳膊,语气惊疑不定:“人?这深更半夜,又在荒郊野岭,哪里来的人?年哥你莫不是看错了?”
谢峥颤巍巍抬手,嘶哑嗓音割裂雨幕:“救我......”
“没错!就是人!她还在说话哩!”男子凑近,见谢峥满身是土,不远处还有个深坑,脸色微变,与女子对视一眼,抱起气息奄奄,周身弥漫着血腥气的女孩,“娘子你去找朱大夫,我先带这孩子回去。”
“好!”
男子一路狂奔,谢峥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意识逐渐涣散。
谢峥晃了晃脑袋,丢了石头,竭力维持清醒:“系统。”
“宿主,我在。”
谢峥问道:“在他们眼里,我是男孩子?”
机械女音应是,一板一眼解释道:“宿主的身体本质上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依旧是女子,依旧拥有女性体征,但是从他人视角,无论体表还是脉象,您都是男子。”
即混淆他人的视野与思维,让他们以为谢峥是男子。
谢峥又道:“使用焕颜丹,将容貌改成我原本的模样。”
以防那两名侍卫折回来,发现她逃出生天后一路追杀,最好还是换一张脸。
日后入朝为官,也更方便她蛰伏待机。
系统:“正在使用焕颜丹......容貌更改中......更改成功......”
“即日起,我将进入待机状态,宿主如有要紧事,可使用紧急呼叫。”
“祝您新世界之旅愉快。”
机械音消散,谢峥也失去了意识。
-
谢义年一脚踢开木门,“咣当”声响打破夜间宁静。
隔壁砖瓦房里,有人惊醒,骂骂咧咧:“个杀千刀的,怕不是想死了!不知道老三明儿一早还要读书吗?都给老娘消停点,再敢闹出动静,老娘扒了你的皮......”
谢义年充耳不闻,大步走进黄泥房,将谢峥放到炕上,而后掩上门,取下斗笠蓑衣,斜靠在墙角,任雨水淅沥沥流下,在泥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又摸黑点燃油灯,放在炕柜上。
昏黄光线驱散黑暗,也让谢义年看清谢峥的模样。
污泥糊了满脸,两颊凹陷,唇角残余暗红血迹,破旧衣衫浸满泥水,湿漉漉沉甸甸裹在身上,体型难掩干瘦。
谢义年没有孩子,从未体会过为人父的感受,这会儿只觉一颗心被死死揪住,酸软得厉害:“这孩子跟猫崽儿似的,又瘦又小,究竟是什么人这么狠心......”
“年哥,朱大夫来了!”
谢义年正欲开门,沈仪已经推门而入,嘴上招呼着:“朱大夫,麻烦您给这孩子瞧瞧。”
朱大夫摘下斗笠,脱下蓑衣,谢义年伸手接过:“她浑身滚烫,跟火烧似的,还吐了血。”
朱大夫话不多说,拎着一路上护在怀里,一滴雨都没淋上的药箱走到炕前,单膝跪下,为谢峥诊脉。
见朱大夫眉头紧皱,面上一派肃穆,谢义年心悬在半空,声音紧绷:“朱大夫,这孩子情况怎么样?严重不?”
朱大夫指腹搭在谢峥手腕内侧,沉声道:“她被人喂了毒药。”
“毒药?”沈仪倒吸凉气,望着炕上的泥孩子,眼里闪过同情,“朱大夫,她还有救吗?”
朱大夫摇头,起身轻捋长须,他生得慈眉善目,一副慈悲相,说出的话却冷酷至极:“没救了,你俩准备给她收尸吧。”
谢义年想起初见谢峥时,那句嘶哑的“救我”,腮帮子紧了紧:“不知哪个畜生将这孩子活埋了,若非我跟娘子从那里路过,外边儿下着大雨,还那么冷,她恐怕......您行行好,救她一命吧。”
“你们两口子就是烂好心。”朱大夫没好气地哼了声,深深看了谢峥一眼,“我可以试试,能不能熬过这一劫,就要看她的命了。”
谢义年点头如捣蒜:“欸,好,多谢您了。”
说罢与沈仪相视一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朱大夫的师祖曾拜前朝太医为师,有他这句话,这孩子定能转危为安。
朱大夫从药箱中取出毛笔和纸片,舔两下一阵龙飞凤舞,递给谢义年:“去抓药。”
谢义年将药方贴身放好,戴斗笠穿蓑衣,冲进雨幕。
趁这功夫,朱大夫又给谢峥扎了几针,而后毫不见外地从桌底拖出一只木凳,靠墙而坐。
沈仪将被褥对折,避开针灸部位,盖在谢峥身上。
朱大夫闭着眼问道:“这孩子是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
沈仪如实相告:“凤阳山附近。”
她顿了顿,又道:“听说凤阳县的送子娘娘庙十分灵验,凡是诚心求拜,定能得偿所愿。”
朱大夫睁眼,沈仪背光坐着,看不清神情:“子嗣一事讲究缘分,时机到了,自然就来了。”
沈仪笑笑:“借您吉言。”
此后,二人相对无言,唯有灯芯爆裂声间或响起。
朱大夫家住隔壁村,谢义年一来一回,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到家后不敢耽误,一头扎进灶房,翻箱倒柜找出药罐,按照朱大夫教的法子煎药。
隔壁砖瓦房又传来谩骂声,不堪入耳,听得人直皱眉。
沈仪下颌紧绷:“我去给年哥搭把手,这孩子劳烦您照看着。”
朱大夫摆了摆手,沈仪走出黄泥房,盯着雨幕愣了会儿神,冒雨跨过矮墙,走进砖瓦房的院子里,从鸡窝里摸出两颗鸡蛋,清水冲洗干净,放在灶台上,起锅烧水。
谢义年守在药罐子旁,见状招呼娘子:“我去烧火,你来盯着火候。”
沈仪也不推辞,将火钳递给谢义年:“我记得炕柜里有一件旧袄子,原本打算拆了做身新的,过年走亲戚穿,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待会儿我将它改小一些,给那孩子擦洗一下换上。”
“她原本那身衣服太薄了,上面全都是泥,等天放晴,洗干净了再还给她,那会子她估计已经痊愈了。”
“朱大夫大半夜出诊也不容易,给他冲个蛋花汤......”
沈仪把手放在炉子上烤着,絮絮叨叨说着话。
谢义年素来听娘子的话,自是无有不应。
沈仪看向嗯嗯啊啊应着的夫君,灶膛里的火熏得他的脸黑里透红,但难掩深邃俊朗。
察觉到沈仪的目光,谢义年咧嘴笑,透出三分傻气。
沈仪眼神放柔,氤氲着浅薄笑意,揭开盖子看药煎得如何。
雾气潺潺,朦胧了女子秀美的面庞。
待水烧开,用热水烫了下碗,鸡蛋磕开打入碗中,筷子搅拌开,再舀一勺热水,沿碗壁倒进去,最后将略大些的碗倒扣在碗上,稍微焖上一会儿,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蛋花汤便做成了。
沈仪把蛋花汤给朱大夫送去,换谢义年守着药罐子。
进了屋,朱大夫正在取针。
沈仪把碗放桌上:“外边儿下着雨,天寒地冻的,您喝碗蛋花汤,暖暖身子。”
朱大夫扭身看她:“你不必如此。”
“应该的。”沈仪倾身打开炕柜,找出旧袄子,又从最底下翻出一个荷包,倒出里面的铜板,指尖拨弄,翻来覆去数几遍,背对朱大夫枯坐片刻,将铜板放在桌上,脸上烧得慌,“实在对不住,家里只有这么多钱,您能不能通融通融,我跟年哥一定尽快把剩下的钱还上。”
朱大夫没好气啧了一声,捏着筷子的手将铜板推回去:“钱给了我,你们俩喝西北风去?”
沈仪却是不依,义正辞严道:“这可不行,诊金和药费......”
朱大夫打断她:“这钱先欠着,年后再还也不迟。”
沈仪沉默须臾:“多谢您了。”
朱大夫喝一口蛋花汤,胃里暖乎乎,脸色也好看不少,嘴上却不饶人:“两个烂好人,明知自家是个什么情况,还把钱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沈仪捏紧荷包,指尖泛白,声音低不可闻:“她是个孩子。”
朱大夫张了张嘴,万千话语化作一声叹息:“今夜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守着。”
沈仪欸了一声,将袄子拆了改小,打来一盆热水,浸湿巾帕,给谢峥擦脸擦身。
盆里的清水变成泥水,谢峥的五官清晰映入眼帘——
许是脸上没肉的缘故,显得眼窝十分深邃,睫毛又长又密,在眼睑落下浅淡阴影。
鼻梁高挺端致,唇瓣轻薄,虽稚嫩,却难掩英气。
沈仪怔了下,不禁笑道:“是个漂亮娃娃呢。”
朱大夫意味不明道:“寻常人家可生不出这么标致的孩子。”
谢义年端着药碗进来,顺势接过话头:“寻常人家也做不出把人活埋这种遭雷劈的事情。”
朱大夫把眼闭上,眼不见心不烦:“只要熬过今夜,活命不成问题。”
谢义年和沈仪大喜,前者努了努嘴:“我扶她坐起来,娘子你给她喂药。”
沈仪接过药碗,舀一勺吹凉,递到谢峥唇边。
原以为喂药是个大工程,没想到谢峥十分配合,乖乖张嘴,乖乖咽下,一滴药都没流出来。
谢义年笑道:“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沈仪也笑,将谢峥塞进被褥,顺手掖了掖被角,拂去她脸颊碎发,嗓音暖融融:“好孩子,熬过这一劫,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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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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