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女楚歌,身为公府贵女,不思皇恩,意图谋逆弑君,罪证确凿,今依律处斩。”
一口清酒洒向苍白的天空,淋湿了周围一圈旁观的街头市民。
“哎,这楚小姐不是那当朝权贵的妹妹吗?她一介女流哪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啊?”
“啧啧,还楚小姐楚小姐的叫着。我可听说呐,她的叛逆之罪,就是她哥哥定远侯给定的!”
鹅毛大雪片片铺开,女人面容苍白,凌乱的发丝却挡不住她眼中的戾气,双膝的乌青在冰冷的雪面上嵌进一道忠直的身影,在一度乌合之众中显出一丝悲怆。
“爹爹,为何要女儿跪她?”一声稚嫩的女声从围观人群后传来,似乎有些突兀。
刑场内人声鼎沸,没有人能听到小孩的自言自语,但这个女人听到了。她猛然睁大眼睛,刺目的红丝蜿蜒到眼白。
左边,只有乱听闲说的官府丫鬟,再往右,是随时准备吃她肉喝她血的无言小人,再靠右,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而那人群中,夹杂着独属于小女童的飘带。
“时辰已到——”
人群向后退去,也有一些为她喊冤的平头百姓上前。她欲裂的眼眶一颤,而后柔化下去,露出欣慰淡然的笑意。
挤挤攘攘的衣角间,留出一丝空地,一女童静跪在雪地之上,穿过人群与那道笑意汇合在一处。
前面人的衣角拂过女童的眼角,一颗清泪也被带了出来。
“送小姐上路——”
大刀飞下,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挡在女童的眼前,她怔怔地抬起手,想要扒开眼前的手掌却好似听见了什么,只将脸上残余的泪花抹了个干净。
不一会,眼前恢复了明朗,身边的丫鬟小厮和市坊街民们一拥而上,争相抢夺着新鲜的血液,生怕这漫天的大雪将它们抢了去。
“小姐,回府了。”侍卫将车帘一掀,腰间的定远侯府牌碰撞出清脆的骨声。
楚含笑微张着的嘴巴微微颤抖,眼睛却还在直勾勾地看着原先的一片雪白,胸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
一边的乳母扶起她,脸上透出一丝担忧,嘟囔着:“这么冷的天,真不知道老爷要干什么,偏叫小姐来这里跪着,吓坏小姐怎么办。”
一旁的侍卫也心疼道:“小姐还小,别让这些血光冲撞了小姐的福气,快带小姐回府吧。”
乳母连连点头,与侍卫交换眼色后赶忙牵起楚含笑的手,作势要往马车边上走。
“不许你们靠近将军!”清爽直朗的少年声刺破人群,直直传入她的耳中。
楚含笑轻解开紧握她的手,眨巴眨巴眼,一只肉嘟嘟的脑袋偏向丫鬟:“阿嬷,等一下。”
她反手拉住乳母的袖子,另一只手横在眼前,小步向人群中挤去。一边疯狂抢夺血肉的人正想破口大骂,看到两人的穿着打扮立刻向后缩去。
她探头机灵一看,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少年大跨步地挡在血泊之前。说话时嘴中血沫连飞,狼狈的样子与街边乞丐相比更甚,他拼命挡住前来砍肉喝血的人,身上也被砍了不少刀痕。
“不许你们……”随着喊声变为低吼,小少年再不支体力,单膝跪倒在地,巨大的惯性让他身子往前一偏,像是下一秒便会晕倒在地。
“小姐!”
楚含笑再也不管那甚么污秽,放开了乳母的袖子,拉起裙角蹦上了刑台,一步一颠地跑向小少年,绷紧了手臂挡在少年身前。
哄抢的人们看到她的衣着打扮,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向后退开了半步。
她奶呼呼道:“一群欺软怕硬的小人,你们怎么能当众欺负小哥哥!”
无人应答,但是也无人敢再上前。只是人群中传来三两闲妇的言语:
“这是哪家小姐……”
“你们看她腰间的玉佩,好像是……”
楚含笑也不想听她们扯闲话,自方才起她的胸口就有些闷闷的,看到小哥哥被欺负后,更是心痛。
她转过身,正想扶起地上的少年,却被少年狠狠推倒在地上。
“嘶~”
裙角沾到一些少年身上的血,她对上少年猩红的双目,手上一紧,试探道:“小哥哥?你没事吧?”
小少年恶狠狠地盯着楚含笑腰间的凤玉,仿佛疯了魔一般,低声笑道:“定远侯,呵呵……”
小少年屈动着手指,硬生生地向前爬,将要触碰到楚含笑衣角时,一串铜钱砸到了他的手上。
稳健的脚步声踏地而来,衣袖划过半空,带来独属于上位者的尊贵,垂落的发丝先一步围到了楚含笑的身边。
“是定远侯!快走快走……”
人群哄乱而散,谁也不想触了这位阎王爷的霉头。
修长的纤手扶起地上的楚含笑,她只来得及看清少年锁骨间梅花块状的红痣,便被来人轻轻抱起,遮住了视线。
定远侯一手托底,一手抚上楚含笑的背,冷声道:“犯人已诛,生罪即消!若有亵渎者,按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楚含笑静静地趴在定远侯的身上,□□的双眼看着始终低头的众人,看着他们神色惶恐地散开。
她乌黑的眼珠溜溜地转,方才那串铜钱她是见过的,就在将军爹爹书房的隔间里。如果不是她吵着闹着要看看,她绝不会发现其中有枚不同寻常的半块铜钱,而那另一半铜钱,在爹爹身上。
但是,爹爹为什么要把铜钱扔给小哥哥呢?楚含笑心中的小机灵作祟,她轻轻扒着厚实的肩膀,抬眼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可她那圆乎乎的小头才抬起就被身后的手压了回去。
近卫道:“将军,这小少年该如何处置?”
定远侯手中力道一紧,不动声色道:“新皇登基,恩施万民,念此小儿无知,驱逐出城。”
此言一下,跪在地上的人们纷纷应声叫好,感念圣恩,小少年摇摇晃晃地起身,一把抹去嘴边的血。
楚含笑终于能看到地上站起的影子和躺在雪地中的铜钱,小心思儿一转,道:“小哥哥,你的钱掉了。”
小少年听到这声音,眼眶忽地一松,看了看面前冠冕堂皇的两人,流露出些许不解。北风吹过身上的破衣洞,他一咬牙,绷直了身子弯腰捡起地上的钱,屈辱地握在手中。
定远侯回过头,摸不透的阴翳遮盖在他的脸上,他居高临下,低声道:“拿着东西,滚。”
原本缓和了的眼眶再次裂开,少年渗血的嘴唇挤出“假君子”三字,还没冲出口中便被近卫按了回去。
少年又想砸出手中铜钱,近卫眼疾手快,打回了他的动作,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远了去。
定远侯稳步向反向离开,将楚含笑抱了上马车。小女童静坐在软榻,不哭不闹,眼神却还是看向方才的刑场。
姐儿虽不是他亲生,但却早慧,特别是那股聪明劲儿,与身为少年将军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年岁尚小还好,若是再大些……
定远侯正坐在熊席上,偏头歪向女童,放轻温柔气问道:“囡囡,方才可有吓到?”
楚含笑眨巴着眼睛,眼珠咕溜儿一转,嘟嘴儿回:“爹爹既然知道会吓到囡囡,为何还要带囡囡来这。”
看这样子,哪是被吓到了,分明是趁着机会套他的话,平日里耍些聪明,他自是不会反对的,但今天这件事……
他一反常态,猛地一拍坐席。
楚含笑立刻抬头,晓是往常,就是她当着客人的面砸了送来的礼,爹爹也不会像这般铁着脸。
她藏下心中疑惑,反问道:“爹爹,血光冲天,囡囡确实害怕。只是囡囡不明白,为何爹爹不准囡囡怕那边军血流,草木皆腥,却要囡囡怕乱贼得剿,皇恩得显!”
定远侯倒吸一口气,眼神中夹带一丝亮光,脸上却尽是苛责,他叹气道:“囡囡只用记住,在这皇城中,你得怕。”
看来这事并不像表面一般简单,楚含笑似懂非懂,她低下头,撇了撇嘴又抬起来,随着马车的颠簸点了点。
一根小指头伸到她眼前,定远侯抚上她的发顶,温声道:“就当这是爹爹和皇帝的赌约,囡囡就装作是怕了,让爹爹赢,好不好。”
楚含笑应声答好,抬起手拉住了面前的小指头。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女童的疑惑超过了本身的恐惧——那女犯,在她幼时模糊不清的记忆中,似乎确实是出现过的。
回到府中,她赶忙拿来纸笔想要画下那人的摸样,却发现什么也记不清了,只留下一双眼睛和一块梅红印。
她画出那双眼睛,然后不停地描红它。
少年红欲滴血的眼睛越描越红,那近乎疯狂的眼窝突然跳了出来……
“阿~秋!”
一个喷嚏让楚含笑从梦魇中惊醒,本能想要摸鼻头的手此时被她枕在头下,她迷迷糊糊地撤开酸麻的手,脑袋猛地敲在车厢底部。
“嘶~”
她摸了摸脑壳,蜷缩着爬了起来,瘫坐在空旷的车厢内,一路的颠簸都没叫醒她,反倒是这时常出现的梦魇惊醒了梦中人。
车帘子外传来一声招呼:“寒师侄,没事吧你。”
楚含笑讪笑着回到:“小师叔,我没事,打困磕到头上了。”
师叔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怎么着个疼都像京城里的小姐样?”
外面传来嗖嗖风声,楚含笑麻利地溜到车门处,在镖局里,她是个买钱进来受苦的小师侄,而这次暗镖,是她第一次出任务。
她掀开车帷,对着目不斜视的马夫道:“我娘早逝,又是独子,招家中人宝贝,都把我当女儿细养。这福分,小师叔可羡慕不来~”
马夫宠溺地摇摇头:“小骗子,若你家中人宝贵你,怎么会把你放镖局来?”
楚含笑翩翩靠到车轼上,俏嘴道:“那是因为我……”
还未等她说完,师叔笑言:“因为你被家里逼婚,情非得已来镖局躲难~镖局里都是些三教九流,怎么到你这变成风花雪月去了哈哈。”
绯红上了脸颊,楚含笑抿嘴道:“是迫不得已,阿爹答应了我,只要完成一趟暗镖,证明我的决心,就取消婚约……”
“是了是了,哈哈……”
马夫显然不信,楚含笑抹了把鼻子,轻哼一声,拉上帷帘进了车。
可当她进车厢那一刻,整个车一抖,像是凭空跃起了一般。
接着传来师叔低沉的声音:“小寒,有响动。”
响动是镖局的暗号,一旦说出就标示着遇到不可预知的阻碍,楚含笑不疑有他,回身翻开帘子向外看去。
手抬起的下一刻,一支黑箭破空而入,狠狠刺入她原先放手的木匣子。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透过一丝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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