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善哉,好人好报,恶人恶报……”
断断续续的佛珠声混合着清晰明朗的法音,明明是三伏白日,此处却点着满墙的烛火,一穿着狐裘的蓬发男子跪坐在地,口齿清晰地念叨着面前的手抄佛经。
墙柱子下盘绕着两人,绳子半松半紧似乎并没有想要绑人的意思。
楚含笑睡迷糊了想要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左手抬不起来,右手也不听使唤。她幽幽转醒,杏眼微张间摸索着当前处境。
紧闭的大门,叫魂的大叔,破铜的幡子,半倒的菩萨像……她记得之前是被山匪绑了,但这里,怎么看都只是个破庙啊。
“喂,大师?”她对着念佛经的男子念道。
法音停止,那男子起了身,走向楚含笑。
不看不知道,一看,那股熟悉劲儿就上来了。姣好的面容和清朗的青年音托底,满头蓬发盖在他头上:“小兄弟勿动,恐那绳子伤了你。当家的让俺看着兄弟,货物清了,你们自然可以下山。”
这大叔看着蓬头秀面的,说话却与阿爹军营中的大伯有几分相似,应该不会太难糊弄,楚含笑捂着肚子,捏起声道:“哎呦,这一路奔波卖命,真真是伤了身子,大哥可能先解了在下的绳子,领在下去茅房一解?”
听言,那男子果然有所松动,放言道:“可以,不过大当家的说了,想出去的人都得先打赢俺。”
他走近楚含笑,二话不说竟然就解开了绳子。
楚含笑一怔,这贾虎关果然人才辈出,这种直脑子也能单枪匹马地看犯人。
她趁着男子放松警惕,一转身将绳子缠上了男子的手,一记手刀就砸了过去。哪知才到半空,男子便控制住了她的手,楚含笑一看,哪还有绳子,全化作地上的碎片了。
这男子的反应竟然比她还要快,他反手压制下来,力道,速度一点不差。楚含笑只能抬腿踢去,而那男子竟然又预判了她的动作,双手一推便把楚含笑推了出去。
她的后背靠在了柱子上,很显然面前的男子武学在她之上。楚含笑还欲还手,破庙落了漆的门突然从外向内打开了。
伴随着叮铃的声音,先前闯入马车的身影再次闯入了楚含笑的眼中,只是这次他将外衣取了下来,透出里面的粗制衣服,半腰处的铜钱很轻易的融入他的身份中。
那高立的发冠却让他与身后跟来的匪军格格不入,清冷不羁的气质到是和少年将军的定远侯有几分相像。
楚含笑止住手中动作,看见他半腰处的铜钱串陷入了沉思。
蓬发男子见到后面进来的白衣少年,道:“二当家的,这兄弟想出去,但他打不过俺。”
白衣少年眯起眼,端起扇子掩着面,哑笑道:“哎呦,公子不必紧张嘛,货物清了自然会让你下山的,我们这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你看,大当家听闻公子受了委屈,这不,来给公子赔罪了。”
“无冠镖局向来与各家交好,这次贾虎关绑了我叔侄二人,难道仅凭一个赔罪就想把镖物抢了去?”一边血晕的师叔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来,大大咧咧地走到楚含笑身边站定。
听了这话,蓬发男子忙道:“镖师勿怪,兄弟这趟镖,可是送给真虎堂?”
师叔一手扶住楚含笑,挑起一根眉道:“正是。”
蓬发男子哈笑道:“那就对了,真虎堂就是俺们贾虎关的假称。”
师叔露出狐疑的神情:“既是如此,”他思索了一会儿,接着道,“要清镖物,还请当家的让个道来。”他向前小跨一步,抖了抖衣袖。
白衣少年收了扇,侧身让出一步,应道:“自是如此。”
师叔正准备走,楚含笑却出手挡住了他,她的眼神仍然落在铜钱上:“等等,既然大当家是来赔罪的,为何不拿出赔罪的样儿来?”
白衣少年开扇戏言:“小兄弟这番话,还真当自己是贾虎关的客人了?”
话还未说完,为首的帷帽男子冷声开口道:“待客不周,自然赔罪。不过待客不周的,是你们……”
他斜眼看向楚含笑,将她眼中的谨慎和探究一览无余。
楚含笑呵笑,抬眼顶上他的目光:“听闻贾虎关大当家林胥可称当世诸葛,今日一看,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全是些强词夺理之计,用的尽是些胡搅蛮缠之道,与诸葛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言,林胥淡然一笑,却也不恼,双手负于身后:“镖局走镖,而作为金主,应是镖局的客人。如今明镖虽清,但暗镖无影,说来应是你们镖局赔罪。”
“不如各退一步,我备席,请公子入堂,清一清这镖物?”
难道他知道木匣子有夹层?楚含笑手心渗出细汗,幸好她将血诏藏在身上,他们暂时无法找到。这血诏事关重大,不能就这样交给一群山匪。
至于他身上的一串铜钱,竟然与她记忆中的十分相似,她要想法子留在他身边,弄清楚这些事。
她明眸太笑,抱手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师叔也点头应了声,两人随着林胥一行人去到了一处宽敞的洞穴内。
两边的座席呈八字向门敞开,像是恭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席间林林散散地坐着些男女老少,说是他们的山寨大会,倒不如说是各行各业的万花筒。
楚含笑跟在林胥身后,又在师叔之前,因为从进了门就有两行眼睛盯着,两人走的十分慢。
师叔贴耳解释道:“记得刚刚和你打架那大蛮夫吗,他就是贾虎关三当家,江湖上闻名的假佛子,据说他的武学呐,只在大当家之下。不过这糙汉也不坏,各州县的施粥铺子,多半都是他出钱办的。”
他眼神指了指前面的白衣少年,继续道:“还有他,铁扇红袖,贾虎关二当家,”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据说因为长得极为阴柔,小时被胡人掳去唱戏,把嗓子唱哑了,说是后来被京城的花魁救了下来,流落到了贾虎关。”
楚含笑听着他的介绍,神思似有些沉重,表面微微点头,实则把全场都看了个遍。
“最出神的则是这大当家林胥,武学可称当代无双,理学可谓诸葛再世,只可惜身患不治之症。贾虎山匪徒对外都说假称,只有他,以真名示人……”
听到此,楚含笑不禁气笑:“原来现如今的病秧子都可以徒手扒车了……真名示人,我看未必。”
前面人的脚步陡然停下,楚含笑还在鉴赏着各路神仙,一个急停便撞了上去,硬实的后背把她的脑壳敲得生疼。
“嘶~”她抚头暗痛,才抬头却发现林胥倒在了地上。
“大当家!”
“大哥!”
一群小弟瞬间涌了上来,楚含笑讪讪撇嘴,这是真有病啊。
林胥脸上扭出痛苦的表情,攀着身边小弟的手颤颤巍巍地起了身,他悠悠地抬起手,指着主座左边的两个竹凳:“咳咳……咳。”
假佛子见状忙跑到主座旁取来一个竹凳:“大哥,你先坐着缓缓,我这就叫人给你拿药来。”
林胥当场坐到了大堂中央,面对着叔侄两人,眼中流过一丝只有楚含笑注意到的狡黠。
二当家取来另一把竹椅,眯笑着挪到师叔身边,细长沙哑中夹带着一丝笑意:“想必您就是江湖著名的百晓生,无冠镖局的岳镖师了吧,快请坐~”
整座大堂回归了寂静,每个人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叔侄两人还在站着。
师叔冷笑:“既然是赔罪待客,怎么不拿出待客的样儿来?”
林胥放下双手,温声道:“贾虎关重礼数,待客之礼毫无疏漏。但贾虎关也有气节,镖局尚需赏罚分明,我们……”
话还未说完,末位处传来一声嚎叫:“哎呦喂,姑爷爷,你轻点……轻点,放开,放开呀!”
众人的目光移向席间末位,只见楚含笑一手叉腰,另一手扯着一只大肥耳朵,将座位上满嘴流油的山匪拎了起来。而后用脚轻踢,将竹椅推了出来。
她把竹椅往前一摆,大刀阔斧地坐到了林胥的面前,吊儿郎当地搭在椅子上:“你们大当家最重礼数了,他都还没动筷,你们就先吃上了?”
她将身子微微前倾,杏眼上描出一分挑衅:“大当家的,你病着管不动,我帮着管管这些小弟,大当家不会怪罪吧。”
林胥淡淡扬起嘴角:“怎会。”
两人就这样坐在大堂之间,平起平坐。旁边的席间重叠着各种声音,像是为了映照出这场电光火石般的对决。
楚含笑往后一靠,紧张的气氛瞬间消下去不少,她勾唇道:“既然是要清点镖物,那自然需要金主到场,不知大当家能否证明金主已经在场?”
林胥泯然一笑,转手取出了腰间的配饰,将那串铜钱摆在了她面前:“信物在此。”
她双手取过铜钱,从上到下的四枚铜钱分别是“天下太平”“靖难安邦”“王道乐土”“年谷顺成”
“天靖王年!”
这是镖局的内部暗语,也是前朝年号,看来金主是他不错了。
但是,楚含笑接着向下抚去,末端悬挂着半枚铜钱,外观似乎与前四枚不同……而且这串铜钱,与幼时刑场中的那串竟一模一样。
林胥慵懒道:“看不懂?还是说……感兴趣?”
楚含笑眼眶微张,她抬眼迎上林胥探究的目光。
现在看来他便是当年拿到阿爹铜钱的小少年,但并不知道铜钱的作用。如果他知道暗镖是血诏,那么他和前朝之事必有联系,或者说,他和前朝皇子封砚安,必有关联……
林胥拿回铜钱,幽声道:“现在,公子可否告知,暗镖在哪里。”
就在楚含笑决定起身时,假佛子闯进了大堂。
“大哥不好了,俺们被围攻了!”
林胥心绪一转,却不见丝毫慌乱。
假佛子道:“关口突然来了群江湖人士拜山,向俺们求取西津图。”
二当家插道:“这小事儿怎的还拿来说,亮了堂子,手底下见真章便是。”
假佛子忙说:“二哥,不止是他们。后面又来了一群官兵,说是来擒拿走私的小贩。”
师叔正色道:“无冠镖局从不走不义之物,这就是无稽之谈!”
“还有一列家兵,打的是定远侯的名号,说俺们拐了将要成亲的嫡小姐,俺们不放人的话,就砍了半个山头。”
“哦……”林胥手指规律地敲打着,斜眼间对上了楚含笑的脸,“嫡小姐?”
“大哥,这些都没啥,但是那皇城的银面军也来了,竟说我们挟持废皇子,意图谋反,要剿灭了俺们!”
楚含笑迎上林胥的目光,铃铃笑道:“贾虎关果然是卧虎藏龙,在下实在是感兴趣,这令江湖闻风丧胆的贾虎关,为何要挟持……前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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