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勉是被冻醒的。
寒意顺着四肢百骸爬上来，刺得他一个激灵，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皱着眉头睁开眼，太阳穴隐隐跳痛。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投射到地板上，切割着昏暗的房间。
阮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不知何时被他踢下床的被子团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整个人就这么毫无遮蔽地睡了一夜。
怪不得会冻醒。
“阿嚏……”
鼻尖发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醒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裹着细微电流音，从枕畔传来。阮勉像是受惊的兔子，动作猛地僵住，几乎是迟缓地、一格一格地扭过头。手机连着充电线静静躺在枕边，屏幕还亮着，清晰地显示着语音通话的界面，顶端计时器的数字在无情地跳动着。
十小时三十六分零七秒。
这串数字像某个开关打开了记忆的阀门，如同雪花片一样的细碎的图景缓缓拼凑出昨夜的荒诞。
公司年终酒会。那杯被误以为是气泡水的无色香槟。他只抿了一口就察觉不对，但已经晚了。他对酒精敏感得过分，一点就够他晕头转向。
回到家时，头脑灌了铅般沉重，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他躺在床上，鬼使神差般点开手机里那个绿色的图标，找到熟悉的头像，按下了语音连接的请求。
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对方，也竟然就这么一直没挂断。
阮勉倒抽一口冷气，他彻底清醒过来，整张脸也痛苦地皱起。他猛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恨不得当场窒息。
酒精误我啊！
“阿阮？”
没有得到回应，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透过听筒，比刚才更清晰了几分，褪去了刚醒时的微哑和慵懒，显出一种沉稳的质地。
阮勉认命般地从枕头里抬头，对着手机话筒，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和窘迫：“……我在。”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像是要急于弥补什么：“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那么久。你、你放心，时长费用我马上补。绝对不白嫖！”
他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了三根手指，对着空气做出了发誓的姿态，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诚意。
听筒那边静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气音般掠过耳膜，阮勉竟从中读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宠溺。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我知道。”对面的人再度开口，嗓音带笑。
阮勉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举在半空的手也忘了放下。一种陌生而细微的悸动，像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顶开了心口沉甸甸的废墟。
挂断语音，阮勉立即切到付费界面结清了时长费。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清楚地知道这瞬间的心颤意味着什么。
但也正因清楚，才觉得荒谬。
在分手半年后，他竟然因为一个陌生人而心跳失序。
和他通话的人是一个树洞app上的陪聊。
阮勉会下载这个树洞app也纯属偶然。他上班时在路边遇到扫码下载送小礼品的推销，因为太不擅长拒绝，被牵着鼻子的强行安利了这个app，后来也忘记要删除。至于打开它的理由就有些狗血了。
相恋三年的男友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阮勉曾以为这种桥段只存在于网络段子里，毕竟他和赵靖宇都是男人。但现实却给了他最响亮的耳光。
分手的那个晚上，阮勉在超市买了一打啤酒酒回家，结果才喝了两口就醉得一塌糊涂。然后，在手机屏幕刺眼的光里，他胡乱点开了这个绿色的app，匹配到了一个陌生男人。
手指往上滑，半年间，他和男人所有的聊天记录都逐一重现。阮勉也没想到他竟然能对着一个陌生人，断断续续地倾吐了那么多连自己都以为早已腐烂在心底的情绪。
直到这次意外的通宵连线，才像一面镜子，猛地照出了他的依赖有多深。
如果再继续下去会变成怎么样？
阮勉闭上眼，心脏微微抽紧，然后猛然睁开。错误犯一次就够了，他不能再一头栽进另一个虚无缥缈的泥潭。隔着网络，声音可以伪装，温情可以表演，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付费的情绪消费。
他玩不起第二次。
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点开了那个绿色的图标。
长按。
“删除应用”的选项弹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落下。
屏幕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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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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