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京城，早已褪去了料峭的寒意，处处透着一股子生机勃勃的暖意。
朱雀大街更是热闹非凡。街面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伙计站在门口大声吆喝着新款的花色，点心铺里飘出的桂花糕香气能勾着人走三条街，还有捏面人的、耍杂耍的、卖小玩意儿的，把整条街挤得满满当当，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苏卿卿却没心思欣赏这繁华景象。
她正蹲在街旁一棵老槐树下，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像只警惕的小老鼠，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死死盯着不远处醉仙楼门口那川流不息的人群。
她的手指间，紧紧攥着一枚边缘都磨得发亮的铜板。那铜板被她手心的汗浸湿，冰凉凉的，却又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重量。
这是苏家现在全部的家当了。
想到家里的窘境，苏卿卿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爹苏秀才，一辈子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到四十多岁，才凑钱捐了个从九品的翰林院孔目。原以为能就此扬眉吐气，给家里改善改善生活，没想到刚上任没三个月，就因为不肯给顶头上司送礼，被安了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这个月的俸禄不仅全被扣了，连能不能保住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都悬着。
家里的米缸早就见了底，娘昨天还偷偷抹着眼泪跟她说，再不想办法，下个月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苏卿卿今年十五岁，打小在市井里摸爬滚打长大，别的没学会，倒是练就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性子和一双能说会道的嘴。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爹娘愁白了头。
于是，她思来想去，把自己攒了好久的零花钱，还有偷偷当了母亲一支旧银钗换来的碎银子，全都给了爹，让他去疏通关系。可那点钱，在官场里连塞牙缝都不够，转眼就没了音讯。
被逼无奈，苏卿卿才想到了这最后一招——碰瓷。
当然，她苏卿卿的碰瓷，那得是技术活，讲究的是"精准投放"和"愿者上钩"。她早就踩好点了，醉仙楼是京城有名的高档酒楼，往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主儿，是"目标客户"最集中的地方。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讹到三五两银子，够家里撑上一阵子，让爹有时间再想别的办法就行。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爬到了头顶，晒得苏卿卿的小脸通红。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里正有些不耐烦，忽然眼睛一亮。
只见街尽头，一辆并不张扬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青布马车正慢悠悠地驶来。马车的车帘是用细密的竹篾编织而成，边缘还绣着一圈低调的暗纹，拉车的是两匹神骏的白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的。
就是它了！
苏卿卿深吸一口气，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又伸手理了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两个补丁的布裙，确保自己看起来足够"可怜"。
马车缓缓停在了醉仙楼门口。
先是一个身着玄色锦袍、面容俊朗的随从跳下车，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恭敬地转过身，撩开车帘，低声道："公子，请。"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伸了出来，搭在随从的手上。紧接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弯腰走下了马车。
苏卿卿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好看的男子，比如隔壁卖字画的李公子，还有偶尔会遇到的大理寺少卿顾昀。但眼前这位公子，却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身姿挺拔，如青松玉树，一件简单的月白锦袍穿在他身上，也难掩其与生俱来的贵气。墨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束着，几缕发丝垂在额前，更添了几分慵懒。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张扬，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勾着，眼尾微微上挑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古画，瞬间让周围的喧嚣都黯淡了几分。
周围不少路过的姑娘都看直了眼，偷偷地红了脸颊，小声地议论着。
苏卿卿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告诉自己：这是"客户"，是来送钱的，不能慌！
她瞅准时机，在那公子刚抬脚要上醉仙楼台阶的瞬间，猛地从老槐树下冲了出去。
"哎呀——！"
一声娇柔的惊呼，苏卿卿故意脚下一滑，身体便朝着那白衣公子的方向扑了过去。她算好了角度，只求"险险撞上"，好顺势倒在地上哭诉。
然而，那白衣公子的反应却快得惊人。
几乎是在苏卿卿扑过来的瞬间，他便下意识地侧身避开。苏卿卿预想中的"软玉温香"（或者说，结实的胸膛）没有撞到，反而因为冲得太猛，收势不及，"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青石板路上。
"嘶——"
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苏卿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这倒不是装的，是真疼。
那白衣公子，也就是微服出行的三皇子萧煜，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摔在地上的小丫头。他刚才看得清楚，这丫头眼神里的"算计"可藏不住。
"这位姑娘，走路不看路吗？"萧煜的声音清润悦耳，像山涧的清泉流过石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旁边的随从福伯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萧煜身前，厉声呵斥道："大胆！竟敢冲撞我家公子！还不快滚开！"
苏卿卿揉着膝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配上那张本就娇俏的小脸，模样可怜极了。但她心里却在快速盘算：这公子看起来温文尔雅，可眼神里的精明藏不住，硬来不行，得装可怜。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苏卿卿连忙低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民女……民女方才是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不是故意要冲撞公子的。只是这一摔，好像把腿摔着了，呜呜……"
她说着，还故意瘸了瘸腿，试图博取同情。
萧煜看着她那拙劣的演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打量着苏卿卿，见她虽然衣着朴素，但料子还算干净，眉眼灵动，眼神里的狡黠藏都藏不住，倒不像个普通的碰瓷惯犯。
"哦？摔着了？"萧煜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平淡无波，"那可真是不巧。本公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姑娘耗着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迈上醉仙楼的台阶。
苏卿卿一看他油盐不进，急了。她这一摔可不能白摔！
她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萧煜的衣袖，仰着小脸，厚着脸皮道："公子且慢！你看我这腿都摔成这样了，怕是走不了路了。公子您一看就是心善之人，不如……不如给我几两银子，让我雇个车回家？不然我一个弱女子，在这儿多危险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眨着眼睛，试图用"纯真"的眼神打动对方。
萧煜低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衣袖的小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倒不像干粗活的。他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语气淡了下来："姑娘，本公子虽不缺钱，但也不会给一个故意撞上来的'弱女子'。"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卿卿，一字一句道："还是说，姑娘这'碰瓷'的手艺，还没练到家？"
苏卿卿脸上的"可怜"表情一僵。
好家伙，被看穿了！
不过，她苏卿卿是谁？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被戳穿了也不慌，反而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说："公子既然看出来了，那我也就不装了！实不相瞒，我爹遭了难，急需用钱。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当行行好，救小女子一救？"
萧煜看着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或胆小怯懦的女子，像这样被戳穿了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还真是第一个。
他觉得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哦？你爹遭了什么难？"萧煜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说来听听，若是真值得本公子出手，也不是不行。"
苏卿卿一听有戏，立刻精神一振，正要绘声绘色地讲述她爹如何被上司刁难、如何含冤莫白，突然，醉仙楼里跑出一个伙计，高声喊道："三……三公子！里面张大人他们都等您半天了！"
那伙计喊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惶恐地看向萧煜。
萧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刚才的慵懒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了苏卿卿一眼，语气恢复了疏离："本公子没时间听你讲故事。下次'碰瓷'，找个好点的理由，再练练演技。"
说完，他不再看苏卿卿一眼，转身径直走进了醉仙楼。
福伯恶狠狠地瞪了苏卿卿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还不忘吩咐门口的护卫："看好了，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苏卿卿站在原地，看着萧煜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醉仙楼的门后，气得直跺脚。
三公子？哪个三公子？看这排场，难道是……皇子？
她这是，碰瓷碰到皇子头上去了？
苏卿卿摸了摸依旧疼得发麻的膝盖，心里又气又无奈。
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还结下了这么个大人物的梁子。
周围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了，偶尔有人路过，还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
苏卿卿的脸颊有些发烫，不是羞的，是气的。
她抬起头，看了看醉仙楼那气派的大门，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孤零零的铜板，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
三公子是吧？行，你等着！
这笔账，咱们没完！为了我爹，就算你是皇子，我苏卿卿也得再"缠"你一次！
她咬了咬牙，转身挤出人群，朝着街尾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小小的身影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而此刻的醉仙楼雅间里，萧煜正和几位官员谈笑风生。只是，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想起那个蹲在槐树下、眼神狡黠又带着点倔强的小丫头，嘴角会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卿卿……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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