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唯睁开眼，视野所及尽是铺天盖地的黄沙。
云层间漏下几缕沉闷的光，斑驳地落在这片荒芜至极的土地上。他头脑昏沉，意识尚未回笼，只茫然地向前迈了一步——
“砰！”
整个人直挺挺栽进沙堆里。
这一摔，许唯反倒摔醒了几分。他勉强环顾四周，身边散落着不少白色塑料垃圾和难以辨认款式的旧衣，杂乱地堆积着，像某种现代文明的残骸。
不知是饥饿还是错觉，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只是徒劳地翻了个身。望着那些塑料废品，他喉结微动，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耳边传来脚步声。有人从他身旁走过，忽然顿住。
“怎么翻了。”
随着话音落下，许唯感觉自己被扶正，视野倏然抬高。他感激地望向对方。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颈侧与肩胛绷出利落的肌肉线条，像一张拉满的弓。青年微蹙着眉，随手拾起地上散落的垃圾，扔了进去。
下一秒，许唯餍足地眯起了眼睛。
许唯：？？？
他刚刚把那堆垃圾扔到哪里去了？！
许唯终于低头看向自己，他通体都是绿色，还有个明晃晃的可循环标志，清晰详细尽地印在他胸前。
青年已经走远了，许唯试图开口，却只听到头顶传来塑料碰撞的闷响。
他穿成了一个垃圾桶。
许唯绝望地闭上眼，试图阻挡这片漫天黄沙的世界。
如果是梦就好了，醒来惊魂未定，大加庆幸自己还是人类该多好。
但他穿越进了一个末世文里。
还没来得及让巨大的绝望卷席，刚刚那点被“投喂”带来的诡异满足感就已经转瞬即逝，更为汹涌的饥饿感，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黄沙被风卷席着，噼里啪啦地敲打在他的塑料外壳上。
眼下，他似乎正处在一个和现实大相径庭的世界，不远处是摇摇欲坠的残破建筑，到处黄沙漫天，几乎看不见什么绿色。
许唯又试着移动了下，颤颤巍巍地双脚并行，向前跳了一步。
“砰！”
失去了双腿，才知道这东西是多么美好。
他身边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参考时间的东西，天边的太阳好像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光线，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
身边没有一点声音，时间在这里又回到不被定义的样子，许唯刚刚那一下摔得重了些，头上的盖子有些松动，像是下巴脱臼了。
又有脚步声传来。
不是之前那个青年，他耳朵贴在地面，听地更加清楚些，来人脚步拖沓虚浮，带着点精疲力尽地踉跄。
一个裹着旧头巾，面黄肌瘦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她怀里抱着几件几乎看不出原色地破烂衣服，还有一小筐破碎的太阳能板。经过许唯时，那女人只是手臂一扬，将那堆东西胡乱丢了进来。
衣服和硬质地太阳能板砸到了垃圾桶底端，发出沉闷的声响。
许唯：“……”
他甚至来不及试图张嘴，看看自己说话能不能被听见，一种比之前强数倍的奇异感猛攥住了他。
不是通过口腔的咀嚼吞咽，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吸收”，那些垃圾仿佛投入熔炉的冰，迅速转化成了微弱而真实存在的东西，汇入体内。
饥饿感被抚平了些。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本能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这个垃圾桶……不会真的靠吃垃圾才能活着吧！
许唯不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垃圾桶，也不再去想自己作为有意识的无生命体是否还算存活，艰难蠕动翻滚着，一点点吞噬周边的垃圾。
人形看着是的有些狼狈了，可变成垃圾桶的话却刚刚好，许唯催动着刚刚苏醒的、陌生的本能，汲取着周围一切可以被称之为“垃圾”的东西，这些垃圾，一件接一件地在他“体内”化为一股奇特的暖流。
能量增长的速度远不如妇人扔进来的那两样“优质垃圾”，甚至有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积少成多。身体内部那种僵硬的、冰冷的感觉正在一点点褪去，一种奇特的“充盈感”逐渐取代了虚无。
他“吞噬”得越来越熟练，范围也从身边逐渐扩大，甚至能隐约操控着桶身微微倾斜，将稍远一点的垃圾“纳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将视野范围内最后一片碎塑料也吸收殆尽时，身体内部积累的能量终于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嗡——
一种剧烈的、从未体验过的震颤感从内部爆发开来，仿佛每一个构成他身体的部件都在重组。
眼前的黄沙景象开始扭曲、晃动，然后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在许唯眼前缓慢破裂开来。
强烈的眩晕感吞噬了他。
等许唯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和粗糙的触感。
沙粒直接摩擦着他的皮肤。
许唯猛地低头，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印着可循环标志的桶壁，而是一具属于人类的，沾满了沙子的身体。
他变成人了？！
许唯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有些呆滞地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从垃圾桶变成人也有坏处。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吹拂在他毫无遮蔽的皮肤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吹醒了他的理智。
光着身子在末世里乱跑，怎么看都像是下一秒就要完蛋的flag。
自己“吞噬”的那些垃圾里，好像是有几件破衣服。那些衣服被他“消化”了吗？还是……
一个念头闪过，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像刚才试图变回人形时一样，去“感受”身体内部——那种奇妙的、内部存在一个空间的感觉竟然还在！
而且他清晰地“看”到，里面漂浮着几件“幸存”的衣物，正是那个青年最初扔进来的那几件，似乎因为提供了初始能量而未被完全转化。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块太阳能板的碎片，以及零星几个他没“吃”掉的塑料瓶。
青年生地清秀俊逸，他有些不自在地坐在沙地上，微微闭了闭眼睛。
“啪。”
一件带着霉味和尘土气的深色外套，真的掉在了他面前的沙地上。
成功了！
许唯连忙捡起来，也顾不上脏和破了，胡乱套在身上。衣服很大，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下摆几乎遮到大腿，袖口长得盖过了手指，但好歹提供了些许遮蔽和温暖。他又努力尝试，从里面摸出一条破烂不堪、满是窟窿的长裤，勉强穿上。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虚弱感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刚才变回人形的狂喜消耗了最后一点能量，此刻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四肢软得像是煮过的面条，胃里传来火烧火燎的、令人窒息的饥饿感，比之前作为垃圾桶时感受到的“需求”要强烈百倍，几乎是一种酷刑。
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寻找食物，或者水源，或者任何能让他作为人活下去的东西。
可是举目四望，除了黄沙，就是废墟，偶尔能看到一些残破的骨架，不知是属于人类还是动物。
他才刚变回来……难道就要活活饿死渴死在这里了吗？
身体最后的力气被抽干。他腿一软，重重地栽倒在沙地里，溅起一片沙尘。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最后的视线里，许唯看到一双做工精良的作战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谁？
这个念头刚闪过，黑暗便彻底吞噬了他。
……
再次有意识时，他感到自己在颠簸。
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他发现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视线所及是一段线条流畅、绷紧的下颌线，和颈侧微微被汗水濡湿的发梢。
这人正一手向后微微托着他，一手翻出个对讲机似的东西，沉稳舒缓地说了句。
“回归。”
是那个青年。
他好像……被捡到了？
青年似乎察觉到他的动静，头微微侧了一下，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带着点沙哑：“醒了？”
“嗯……”许唯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省点力气。”青年淡淡道，托着他腿弯的手臂稳健有力，“快到了。”
许唯不再试图说话。他伏在青年宽阔的背上，能感受到对方背部肌肉因为行走而规律的起伏，以及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才缓缓将他包裹。
青年带他走进的好像是内部，类似避难所城中的地区。和不分昼夜的外环对比，简直好上很多，若是再次加点树木花草，简直和他现实世界的城市没什么差别了。
“队长。”
进了城内，负责门禁的看见青年，微微行了一礼：“临时避难所已经停用了。”
许唯昏昏沉沉地，只趴在这人地背上，依稀听见他沉稳温和的声音：“好的。”
“今日起就关闭城门，小心勘察。”
“是！”
等许唯再次睁眼，已经是在青年家了。
他被人从背上放下来，还贴心地准备了套衣服，身下的毯子温暖舒适，许唯终于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青年已经又出去了。大概是去给他拿吃的或者水。
空间里暂时只剩下许唯一个人。他躺在那条毛茸茸的毯子上，闭眼对抗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和饥饿感。
活下来了。
只要有点吃的，他就能……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僵硬感再次毫无预兆地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不好！
许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迅速起身下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肢体正在失去知觉，视觉开始扭曲、拔高，人类的触感飞速褪去。
青年拿着面包和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刚刚捡回来的那个、穿着不合身破衣服的年轻人，在他离开的这短短几分钟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静静立在墙角，印着可循环标志的，毫不起眼的……
垃圾桶。
青年脚步顿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个垃圾桶上，久久没有移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将手里那块硬邦邦的干粮，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哐当。”
干粮砸在空桶内部，发出清晰的回响。
青年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叫李存，是南区战斗组375队长。”
下一刻，他抬手将微微偏移的盖子掰了回去。
“……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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