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人干脆利落地关上，许唯愣了愣，重新仰面跌回枕间。
现下整个屋内只剩他一人，就显得更加孤寂空旷，虽然那瓶废液的确让他人形保持的时间便长了些，但显然是负作用大于好处。
剧烈的头痛和灼烧无时无刻卷席着他，毯子从先前的柔软舒适，也变成了燥热难安的火炉。
楼下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还有阵阵惊慌失措的尖叫。许唯一直生活在安稳和平的时代，还没遇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隐隐生出点不安来。
属于人类身体久违的不适感，和胡乱的思绪毫无章法地交织在一起，许唯将毯子掀开，好半天才体会清楚，这种不适感源于哪里。
许唯：“……”
许唯：“好饿。”
基地可以提供的就只有千篇一律的补给，许唯强撑着挪到靠窗的桌前，将先前就准备好的面包和饮用水拆了。
李存的房间是完全不符形象的整洁，但每一处都与他自身的气质生出莫名的适配感，在许唯一睁眼就是漫天尘土黄沙的世界，倒算的上是目前唯一的净土了。
扔给他的衣服也要么是成套未拆封的，要么是洗的干干净净的……
这人不会有洁癖吧。
许唯本来将吃完的面包和空塑料瓶都放在了桌上，这么一想，又的确品出些端倪来，默默收了回去。
等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垃圾桶，就干脆一起消化了吧。
就在他吃完补给的功夫，下面的骚乱慢慢平复下来，沉闷厚重的，像是重型车辆行驶过的声音隐约传来，还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呵斥。
李存的确如自己所说，马上就回来了。
“给。”
李存脸上沾了点血迹，作战服的肩头和肘部也被烧焦了几块，他指尖倒是干净，右手的作战手套被褪下，修长干净的手提着个小东西，站在门口，就朝许唯的方向递了过去。
许唯虽吃了补给，但也只是表面上缓解了作为人类的饥饿，副作用带来的折磨还在，少年脸色苍白，倚靠在窗边桌沿，看着李存的动作有些发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年也没过多纠结，只是将那小塑料袋子装的东西放在玄关之上，蹙眉将脏污破损的作战服打包，整整齐齐地放在门边，径直走入淋浴间了。
不过片刻，淋浴间的花洒被人打开，只听玄关处细细簌簌地传来动静，许唯一头雾水地将那东西拿到手里，慢慢退回角落。
一盒花生牛奶。
他所在的地方是末世，物资本身就比较匮乏，这人漫天硝烟地出去了一趟，回来的路上，还顺便给他这个垃圾桶精带了瓶喝的？
等李存洗完出来的时候，少年已经又缩回毯子，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喝了大半了。
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当个咸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希望手里的从花生换成原味，盒子角落里的乳制品文样换成纯牛奶。
青年换了身灰色便服，头发尾稍还湿漉漉地滴着点水，用搭在颈上的白毛巾揉擦着，望向许唯。
少年像只被安抚的，病恹恹的猫，将手里的东西喝完了，微微叹了口气似的，探出半截身子，将垃圾一并打包进了塑料袋里。
李存动作一顿，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片刻，随即低头将毛巾展开晾晒：“情况如何。”
他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是战斗后不久，听不出多少情绪。
“头还是很痛啊，也没力气……”许唯恹恹地回着，慢慢缩回毯子里，片刻后，又将手伸出来，撑出一个传声的小洞口，声音发闷，“……还有点饿。”
“嗯。”
李存沉沉回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要不要……”
还没等他说完，毯子深处就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李存有些哑然，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上前，将毯子掩到许唯肩膀，轻轻掖了掖。
他怎么会头脑发热，捡回来这么个许唯。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腰间的对讲滴灭了：“这里是08。李队，来实训场。”
李存很快就套上新的作战服，匆匆转身出门。
避难所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环境大规模破坏，人类已经从全球发展蜗居到严丝合缝的避难所中，从各个国家到基地编号，在长期的难面前，人类已经不再执着于区别身份，而是自动归为同类。
战火、科技、经济发展。
这些事物带来的固然正面可观，但毁灭同样是不可逆转的。
许唯从毯子带给他的黑暗中睁开眼睛，听见大门被人再次关上。
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对于保护环境没有任何概念，他来到这里的这几天，随时都可以听见或远或近的纷乱斗争。
包括李存。他除了对高危废料表现过担忧，但没有开启过关于“守护”的话题。
“训练情况如何。”
李存从快速通道进了实训场，开门见山地问了句。
队员08只摇了摇头：“02刚刚接到内部消息，南区战斗组370和基地水源污染，一周前已经集体沦陷了。”
他们是375战斗组，还有四个基地，灾难就会降临到这方土地。
李存依旧面色平静，随手拿了卷干净的绷带，低头一丝不苟地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现在有多少人知道了？”
“02刚收到消息，我和05偷听到的。”
队员08恳切地说。
02既是李存上一个战队的战友，也是上级比较注重的干部。医疗精英太少，多数都是李存这种战斗款的，消息也往往比李存灵通一些。
青年将绷带放下，言简意赅地对着08点点头：“来。”
08：“……”
08：“停停停队长，我要和05打。”
实训区和战斗组成员的住址是用快捷通道连接的，许唯没有身份证明出入，只是在李存大门外的走廊站着。
的确是避难所。
建筑宽阔高达，却将每一个人的居住地点吝啬划分，一小户一小户，逼仄地拥挤在一处。
街道行人脚踩着黄沙，不停地穿梭在这样灰色的世界里，习以为常地，将自己的头沉沉垂下。
谩骂、暴怒、争斗，就这样纷扬在避难所地空气里，将濒临崩溃的人类和自然，用高大的城墙隔开。
等李存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落下的时刻。
一点也不漂亮的夕阳，阴沉笨重地打在少年的剪影上。
“回去吧。”
除此之外，两个人都没说什么，晚上四五点，李存将台灯打开，再次坐在桌前护理仪器。
“李存。”
这是许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少年声音温润清亮，李存动作一顿，回过头去看他。
“你现在在做什么。”
李存将擦拭用的软布叠好，放回盒中：“镇压。”
李存：“不赞同？”
许唯自然是不赞同，但他没有立场去改变现状，也并不是什么上天派来的救世主。
反正他没见过可回收垃圾桶当救世主。
“这个避难所也快了吧。”许唯现在已经不是很难受了，盘腿坐在床上，用手拖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或者说我们就快迎来毁灭了。”
他刚睁眼的时候，漫天黄沙迷的他云里雾里，但天气出乎意料地有些冷，避难所本身并不身处沙漠，那就只能是土壤破坏，环境恶劣，寸草不生。
“我认为现在不是用武力阻止群众暴乱的时候。”
李存沉默片刻，转头打开抽屉，将什么东西拿了出来：“录音笔，介意吗。”
少年有些诧异，但也只是摇摇头：“不介意。我只是说说我看见的。”
窄小的房间里，两个人进行了相识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交谈。
李存对于谈话内容和许唯的态度并不奇怪，相反，他只是有些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看向许唯。
这个世界的大家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保护，镇压、斗争和逃难才是常态。那些上级也不知在决策什么，根据李存讲述，似乎是在研究逃离这颗星球的方法。
难怪环境会糟糕成这样，大家都是白天工作晚上休息，类人群星爆炸时。
“李队长，你的话语权如何。”
再怎么样，自己已经穿过来了，对自己目前的家园见死不救，许唯是必然做不到的，他对生态环境等等也颇有涉猎，不如力所能及，万一可以拯救呢。
李存将录音笔关了，抬眸看他：“3s级。”
“最高多少。”
“5s。”
许唯顿时笑的很开心，将右手伸出去：“合作愉快。”
李存也淡淡“嗯”了一声，将手伸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李存穿上作战服，推着个绿色健康的可回收垃圾桶，站在城门前。
许唯：“……”
忘了自己会变回去了。
好在昨天和李存大致说了任务，想要拯救废土，必须测量好当下的各类数值，才能采取行动。大气、水圈、土壤、生物圈和气候，这些都要他们从今天开始，一点点收集探索。
一点也不轻松……
还以为可以安心窝在李存家里吃吃垃圾，就此迎来自己躺平的生活，没想到这一整个世界，全都不靠谱。
身后的城门缓缓关上，李存抬手压了压帽檐，向前走入黄沙深处。
实训场上竟然没人。
08和平常一样的时间通过快捷通道，满脸茫然地四下看了看。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女生平时总是随手扎起地头发，今天规矩漂亮地盘在后面，站在实训场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笑意看过来：“林续。”
林续吓了一跳:“……我靠，02你发什么疯？”
对方只摇摇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今天休息。”
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察觉到08的目光，手指微抬，将东西放进宽大的上衣口袋，藏宝贝似的。08也没太在意，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录音笔啊。
不管了，久违休息一天，他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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