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意。
还有一股混杂着鱼腥味的海水的咸涩。
嗯……海?
言攸睁开眼,他正站在一处孤岛之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海。
不是那种阳光碧海沙滩的惬意悠闲。
天空中堆积着厚重的阴云,仿佛才下过一场雨,连空气都像浸透了水。
岛上的树普遍不高,多是低矮的灌木,一眼能看到岛的另一边。只是那脚下细密的沙砾呈现出一种暗稠的红色,加重了空气里的那股挥之不去的腥味。
言攸一时无言,这是把他干哪来了?
他按按指腹,试探性走向岛中心,灌木枝叶上凝结的水珠随着言攸的走动被触落,簌簌坠进湿软的土壤。
低头时,言攸的视线在身侧的树丛中对上两颗黯淡的星星——是人的眼睛。
他诧异地俯身,轻轻拨开枝叶。
里面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年纪约莫七八岁,正紧紧环抱着自己,整个人瘦小得可怜。
他额前的碎发纠黏成几绺,面无表情,一双凤眸低垂,眼神没有焦点,虽然稚嫩但依稀可见日后凌厉冷锐的轮廓。
这不就是缩小版的林砚融吗?言攸挑眉。
小孩的反应有些过于迟钝了,直到言攸的指尖快要碰到他冰凉的脸颊,他才慢半拍抬起眼皮,看到眼前猛地多了个大活人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温吞地又往后缩了缩,像一只蜗牛慢慢地收回触角。
“林砚融。”
言攸清晰地看到,小孩听到这三个字时眼睫轻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几乎确认了这小孩就是林砚融了。
早在言攸把异端困进精神丝球时就发现不对劲,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休养生息,异端即便恢复得再缓慢,也不至于就这点分量。
如果他当时立刻去追找,那异端大概要直接吓跑了,找当然还是找得到的,就是更麻烦了。
言攸索性装作浑然不知,让异端以为自己成功逃脱,等它再次试图攻击自己时当场抓获。果不其然,异端在他故意表现松懈的一刹那,将言攸的主体意识拉入了这里。
不过,他才嘱咐完林砚融,就在异端编织的精神世界里遇到了迷你版小金主,言攸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感受。
或许,这一程就能弄清楚异端为什么针对林砚融了。
“你是谁?”
小孩的声音滞涩沙哑,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疏离。他把自己缩得更紧,只露出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盯着言攸。
言攸看他的表面平静终于被打破,一小团的模样就像一只可怜的小流浪狗,莫名有些可爱。
他蹲下来,视线与小孩齐平,恶劣心思升起,笑得玩味轻佻,故意拖长了调子。
“我啊……言攸,也是你以后的老婆。”
按他和林砚融的关系来说,也没什么大错,言攸毫无逗弄小孩的心理负担。
他补充道:“你追的我。”
主动递合同的“追”也是“追”。
“你总是叫我‘亲爱的’。”
反正叫过,具体几次另说。
“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一直很宠我,源源不断地送我钱车房,我怎么拒绝你都不听。”
言攸越说越过了,主要是看着小孩那张冰块脸一点一点出现裂痕太好玩了,要不是怕吓到对方,言攸都想上手捏捏小孩软乎乎的脸。
虽然刚说的这些话和吓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小孩的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死水般的沉寂。
他抿着干涩的唇,过了好一会,才以近乎陈述事实的平板语调说。
“你骗人。我什么都没有,没有权,没有势,连活到明天都很难。怎么可能长大后……有能力宠你。”
那“宠”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生涩又别扭。这是小砚融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
“怎么会没有?你以后会很厉害的。”言攸笑意更深,反正他又没说谎。
他说着抬手就要摸摸小孩湿漉漉的发顶。
小孩下意识偏头躲开,眸底藏着一丝很深的抗拒和受伤,仿佛“厉害”这个词对他而说是巨大的讽刺。
“骗子。”
他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却带着沉重的情绪。
言攸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收回,他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突然难过起来的小孩。
天色在两人沉默的对峙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海风裹挟着更浓重的湿冷,穿透单薄的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小孩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冷了?”言攸其实没有感觉,他在精神世界里似乎丧失了感触冷热的能力。
“走吧,找个背风的地方。”
小孩没动,倔强地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
言攸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笑,也不再废话,直接俯身,一手穿过小孩的膝弯,一手揽住他单薄的背脊,稍一用力就把这瘦弱的小孩整个抱了起来。
“放开我。”
话是这么说,但言攸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一小团迟疑了一会,悄咪咪在几近于无的挣扎动作下贴近了他。
哦,口嫌体直,小时候的林医生怪不诚实的。
言攸抱着他,在湿滑的灌木丛和暗红色的沙砾间穿行,最终在一处背靠礁石且相对干燥的凹陷处停下。
他放下小孩,自己也靠坐下来,不由分说地将人团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软软的布娃娃一样,下颌抵着小孩的头顶。
言攸的语气懒洋洋的,好似他们不是在孤立无援的荒岛上,而是来这里度假的。
“睡会吧。”
怀里的小孩先是抗拒地扭动了几下,但言攸身上属于活人的温热,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渗透了他冻僵的四肢百骸。
那种温暖太可怕了,对于一个长久浸泡在孤寂和冰冷中的灵魂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挣扎的力气一点点泄去,僵硬的身体在温暖的包裹下,终于软化了下来。小孩的脑袋无意识地往言攸的颈窝里蹭了蹭,自觉地找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言攸闷笑几声,为小孩的口是心非,没等对方恼羞成怒便息了笑声,掌心盖住小孩的眼睛。
“我不笑了,睡觉睡觉。”
然后空气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细不可闻的呼吸声。
言攸看他,即使在睡梦中,小孩的眉头依然紧紧蹙着,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感受着对方在睡梦中无意识的依恋,言攸也缓缓闭上了眼。
天色渐明,海岛的寒意也稍稍减轻。不知过了多久,言攸在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中惊醒。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轮廓正变得模糊透明,像烟雾般缓缓消散,却明显不是离开精神世界。
又来了。
他无声叹气,心想着异端难道有一个当导演的梦想吗?还带变换场景的。
言攸看向怀里熟睡的小孩,他眉头依旧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得不到片刻安宁。
言攸心中微动。他伸出那只尚未完全透明的手,指尖轻柔地抚过小孩紧蹙的眉心,仿佛想将那沉重的褶皱熨平。
“下次再见,林砚融。”
言攸彻底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荡冰冷的怀抱和一句融进海风里的低语。
“……”
“骗子。”
-
冷意再次袭来,伴随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织物的混合气味,取代了海水的咸腥。
言攸在短暂的眩晕后,发现自己正位于一个小院子。房屋的墙壁刷着半旧不新的浅绿色油漆,有些地方已经斑驳掉皮。正前方的走廊两边是几扇门,门牌上写着“活动室”、“寝室”等字样。
他看见自己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慈晖福利院”。记忆里那份关于林砚融的档案资料瞬间浮现——林砚融曾短暂地被这里收容。
“哎,你是新来的志愿者哥哥吗?”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好奇地凑过来,仰着小脸看他。
她这一声像是打开了开关,几个在走廊里玩耍的孩子立刻围了过来,叽叽喳喳。
“哥哥你好漂亮!”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哥哥你会陪我们多久啊?”
言攸对小孩不喜欢,也不讨厌。
他只是笑了笑,随口应付了几句,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没有瞧见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这时,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
“孩子们,别围着新哥哥了。”
她眉眼温柔地驱散吵作一团的孩子,然后对言攸伸出手,“你好,我是这里的院长。你是言攸吧?感谢你愿意来帮忙。”
“院长您好,”言攸礼貌地握了握手,状似随意地问,“院里的孩子都在这了吗?看着挺热闹的。”
院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一丝无奈:“大部分都在这儿了。还有一个孩子……”
她顿了顿,指了指走廊尽头,“林砚融。这孩子性子比较静,不太合群,总喜欢一个人待在三楼的图书室里。唉,怎么说也不听。”
“图书室吗?”言攸挑眉,“我去看看他吧,顺便熟悉下环境。”
“也好,麻烦你了。”院长点点头,转身去忙别的了。
言攸独自走在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来到三楼。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门,门牌上写着“图书室”。
他推开门,那熟悉的一小团背对着门,坐在靠窗的地板上,腿上搭着一本厚重的书。
午后的日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一道斜斜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里飞舞。
那个小孩坐得笔直,从倔强的小石头变成了沉默的小松树。
柚柚:快乐逗小孩中
小林:骗子(默默向偏执bt发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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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赝品与真迹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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