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当天剧宣的对接，张凯提前和他们确认好了时间，大概上午十一点左右到。
那时剧组正在拍贺垣的单人戏份，郁燃坐在一旁休息，唐一乐拿着粉扑在给她补妆。
张凯看了眼手机，抬头说：“他们到了。”
人群里传来一阵动静，一行人由工作人员引着走过来。温婉宁先扬声喊了句：“郁燃！”
郁燃嘴里还含着水，赶紧起身迎过去，亲热地挽住她手臂：“又见面了婉宁，没想到这么快。”
身后的摄影师握着大疆紧跟上来，记录下这寒暄的场面。
郁燃目光往后一扫，看见了沈酌和《缘尽》的男二，脸上瞬间挂起标准的营业微笑点头打招呼，再后面是几位艺人的经纪团队，都是拍戏时见过的熟面孔，不算陌生。邵文芳夹在人群中间，满脸防备。
人群最后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气质沉稳，一眼就能看出是身居高位的。
张凯早上在车里提过，这是猕猴桃平台的CCO，首席内容官，全面负责影视剧、综艺、纪录片的内容制作。
今天他亲自跑来剧组监督一个探班vlog，可见平台对这次剧宣的重视。昨晚给陈振打电话的，八成也是他。
怕影响剧组正常拍摄，郁燃领着人往旁边空地走。她和温婉宁挽手走在前面，沈酌和男二跟在后面。男二搭着沈酌的肩，小声关心：“今天状态有点蔫啊，有时差？”
沈酌刚从国外参加完时尚活动，昨晚落地就坐车赶到横店。
离得不远，郁燃清楚听见沈酌的回答：“没睡好，有点紧张。”
紧张？郁燃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里冷笑。他沈酌什么时候会在这种场合紧张？进圈多少年的老油条，镜头前早就应该游刃有余。
怕是昨晚权衡利弊，翻来覆去才没睡安稳吧。从前在剧组是众星捧月的男一，如今却要因为热度，屈尊来给她探班，这心理障碍可不小。
空地上工作人员摆好几把折叠椅，大家谦让着坐下。郁燃和温婉宁自然是中心，沈酌和男二分坐两侧，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采访圈。
那位猕猴桃的CCO则在不远处站定，双臂环抱，神情平静地看着，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让现场原本略显随意的氛围无形中严谨了几分。
“来来来，我们《缘尽》家族好久没聚这么齐了！”温婉宁今天格外活泼，有意带动气氛。郁燃现在能摆脱负面舆论和她们一起宣传，她是真心高兴。
郁燃笑着点头，和温婉宁说话间眼神不经意扫过坐在她旁边的沈酌。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比剧里霸总形象清爽不少，但眼底那圈淡淡的青黑还是藏不住倦意。两人视线短暂一碰，郁燃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对着镜头笑容明媚。
采访按流程进行，先聊了聊大家各自的近况，回忆了拍《缘尽》时的趣事。温婉宁和男二负责插科打诨，笑声不断。沈酌本身话就不多，大多是在接茬和附和。
大约四十分钟，素材拍得差不多了。话外音的主持人按台本抛出结束问题：“好啦，今天的探班vlog就到这儿啦！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女二郁燃正在拍同平台的《朱砂画魂》，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也感谢剧组百忙中抽时间配合。最后，请三位对郁燃说一句祝福吧！”
这种场面话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按预定顺序，第一位该是一番沈酌，主持人便先cue了他：“沈老师，从您开始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去，郁燃也偏过头看他，倒要听听他能崩出什么屁来。
沈酌嘴唇动了动，和郁燃对视一眼又慌忙避开，对主持人涩然一笑：“我能最后说吗？”
主持人一愣，没料到他会打乱顺序。沈酌身后不远，邵文芳听他这么说，立刻抬脚想上前打断，却看见一旁静立的CCO不悦的瞥了她一眼，被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主持人很快调整好，cue郁燃身边的男二：“那我们反着来，从这面先开始。”
男二和温婉宁依次说了祝福，温婉宁还冲郁燃眨眨眼：“休息了给我打电话，你懂的。”郁燃会意，回了个媚眼：“下次必须约全天，玩个尽兴。”
只言片语就能看出两人的亲近，自然不用多说。
最后只剩沈酌。众人等了几秒，他仍没开口。场面有点僵，郁燃听见陈振在那边喊“过”，下一场就是她的戏，没时间跟他耗了。
她对主持人说：“要不算了吧，别为难……”
“不为难！”沈酌急忙打断。
他停顿片刻，语气缓和下来，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前我和郁燃之间有些小矛盾，现在我也想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想对着镜头向郁燃说声抱歉。其实大家都没什么坏心，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他微微侧身，目光诚恳地望向镜头，声音里带着真挚的认可：“郁燃是个特别敬业的演员。我记得去年这时候《缘尽之夏》杀青，她最后一场是顶着大太阳拍的追车戏，摔得膝盖手肘全是伤，也一声不吭，没耽误进度。她真的是一位很好的演员，希望大家能多给郁燃一些支持。”
这番话让郁燃恍惚了一瞬。那个闷热的午后随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场戏安排在日头最毒的正午，拍的却是反季节冬天的戏份。她裹着厚重的羊毛大衣，踩着细高跟，在马路上披头散发地奔跑。
剧本要求她一边跑一边脱掉外套，以示角色崩溃的情绪，最后还要自然摔倒在车尾，露出一个伤心欲绝的表情，让观众为“恶毒女二”自食其果而感到痛快。
因为是一镜到底的长镜头，现场根本无法铺设防护措施。她只能实打实地往粗糙的地面上摔，一遍又一遍。等到导演终于喊“过”的时候，她衬衫的肘部和膝部已经渗出了斑驳的血渍。
其实除了最后的特写镜头，其他都是远景，若真想预防受伤，本可以有很多变通的办法。但当时似乎没有人在意她会不会疼。而坐在车里被她追逐的，正是沈酌。
戏份结束后，沈酌默默找来医药箱，蹲在一旁帮她清理伤口。消毒水触碰到破皮的伤口时，火辣辣地疼，郁燃咬紧嘴唇硬生生忍着。
沈酌察觉了她的僵硬，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大声喊着痛痛痛，好痛，仿佛疼的是他自己，用这种笨拙又体贴的方式化解了她的尴尬。
创可贴轻轻贴好的瞬间，两人在晃眼的烈日下相视而笑。那个瞬间，仿佛有什么开始悄然改变，成了他们之间感情最初升温的印记。
他现在当着镜头提起，郁燃有些意外，但更诧异他会坦然说出两人之间有矛盾的事。
说完那场戏，他突然看向郁燃，镜头里那双好看的眼睛显得格外深情：“我祝郁燃未来星途坦荡，事业节节高升。哪怕路上有坎坷，也能不忘初心，继续前行。”
话音刚落，邵文芳再也忍不住，急步冲到摄影师跟前：“剪掉！刚才那段全剪了！”
她情绪激动，语气也很不中听，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这话，显然丝毫没打算给沈酌留面子。
郁燃和温婉宁对视一眼，没作声。主持人擦了下额头的汗，试探着问：“那沈老师再重说一遍，简短点的？”
“不用，”沈酌断然拒绝，“原话不用剪，直接放。”
他避开邵文芳的怒视，直接让主持人继续走流程。
最后拍了几人挥手告别的镜头，总算结束。
温婉宁说要留下吃午饭聊聊天，郁燃让唐一乐带她去房车里等，外面太热了。
男二跟郁燃不太熟，最普通的同事关系。简单说了几句之后就先走了，回去为晚上的直播陪看做准备。
沈酌还坐在原地没动，邵文芳在一旁脸色铁青地瞪着他。
郁燃从张凯手里接过小风扇，正要往回走，就听沈酌低声开口：“郁燃，能聊聊吗？”
周围全是收拾道具的工作人员，郁燃没回头，想也不想地拒绝：“没空，也没什么好聊的。”
她脚步未停，只想尽快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区域，最毒辣的阳光带来的烦躁在这一刻全涌上来了。
沈酌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剧组中心突然一阵骚动，陈振惊慌的喊声传来：“路聿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中暑了？”
“快拿冰袋！谁有藿香正气水！”
郁燃听见路聿琛的名字心头一跳，想起他今天那身衬衫和长裤还是早上缠着她帮忙挑的。
她当时还纳闷这么热的天穿这么多，同剧组的人全是大短裤，甚至有些都光着上身满场跑，就他还在坚持穿正装。
路聿琛只是笑笑没说话，找出那副许久不戴的金丝眼镜擦干净戴上。帅得郁燃捧着他的脸啄了好几下，这种生理性的审美偏好实在难以抗拒。
此时，沈酌似乎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上前一步想拦住她，“郁燃，我有正事和你说。”
郁燃已无暇理会。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只匆匆撂下一句：“别给脸不要脸。”之后绕过他，提起古装的裙摆，快步朝剧组方向走去，步伐越来越急，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她没直接去找路聿琛，而是先跑到放东西的角落，在唐一乐的大书包里翻出一瓶藿香正气水递给张凯，示意他送去。
张凯很快折返，郁燃假装低头看剧本，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凑近小声问：“喝了吗？中暑严不严重？”
“没喝，说嫌苦，给他之后他就放在一边。”
郁燃一听，立马又去翻唐一乐的包，找出一包奶糖塞给张凯：“再跑一趟。”
张凯真是服了这俩人了，没接：“至于吗？避嫌成这样，剧组同事之间送个药不是很正常吗？你有点太草木皆兵了。”
听他这话，郁燃想了想，好像是有点道理。她捏着那包奶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自然些，朝着监视器方向走去。
一眼就看见路聿琛坐在折叠椅里，仰着头，双眼紧闭。平时清隽矜贵的脸此刻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眉头也紧锁着。金丝眼镜被摘下来攥在手里，镜腿似乎都因主人身体的不适而用力变得微微弯曲。
陈振早已把人群驱散，给他腾出点通风的空间。桌上的冰袋、风扇和那瓶藿香正气水，一样没动。
郁燃心头一刺，又酸又气。气他身子不争气，又忍不住心疼。她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留意，才快步走近，指节轻叩桌面，压低声音问：“怎么不喝药？”
路聿琛闻声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带着中暑后的虚弱。见是郁燃，他微微瘪嘴，想诉委屈又碍于场合，只能抬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太苦了，不想喝。”
矫情，都这个时候了还撒娇。郁燃直接把糖往桌子上一放，指着那瓶藿香正气水，没好气地命令道：“赶快点，药必须吃，苦了吃糖。”
“能不能不喝……”
“不行。”
她斩钉截铁地驳回，路聿琛垂下眼，一副认命的样子，慢吞吞地将吸管插进药瓶里。
看着他这副模样，郁燃心头那点强硬不由得松动了几分，语气也缓了下来：“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暑？”
她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扫过，试图找出缘由。虽说他穿得确实不少，可明明一直待在伞荫下没动弹过，这身体怎么就差到了这种地步？
路聿琛动作顿了顿，避开她探究的视线，有些犹豫地低声开口：“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吧。”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正好戳中了郁燃最理亏的地方。
昨晚？那不正是因为她喝得酩酊大醉，才害他里外忙活折腾到半夜才睡。
原本因他逞强而生的气恼，现下不免有些愧疚。
她抿紧的嘴唇微微松开，目光落在他正磨磨蹭蹭喝药的动作上。
只见路聿琛每啜饮一小口，眉头就下意识地蹙紧，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那副强忍着的可怜模样，让她再也说不出半句催促的话。
陈振刚跟副导沟通完机位往回走，一见郁燃还在，脚步明显一顿，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路聿琛好不容易挣来这点二人独处时间，他要是现在凑上去坏了气氛，小心眼的某人回头准得给他记上一笔。
可他停步得太明显，郁燃已经看了过来，她主动开口：“陈导，我一会儿让经纪人去买几箱电解质水送来。等下我可能正在拍戏走不开，到时候麻烦您安排人分发一下。”
陈振比了个“ok”应下这活：“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时机位已经布置妥当，场务开始招呼演员就位。郁燃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喝药的路聿琛，没再多留，转身朝拍摄区走去。
她前脚刚走，陈振后脚就凑到路聿琛旁边，看着他仍像林黛玉似的蹙着眉头，小口小口嘬吸管的模样，忍不住吐槽：“你天天买那个黑咖啡，比这苦多了，照样喝的开心，现在在这装啥呢？”
路聿琛没理他，视线一直跟着郁燃的背影，直到她彻底被人群淹没，再看不见了，才仰头一口气把药喝完，利落地拔掉吸管，抽了张纸巾，仔细将瓶口擦干净，然后把空瓶子揣进了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抬眼看向陈振。
“你不懂。会示弱的男人，才能留得住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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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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