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八月，烈日如同熔化的白金，无情地倾泻在这座超一线都市的钢铁丛林之上。然而，比烈日更灼热的，是涌动在ASD国际动漫游戏展场馆内外的人潮热浪。
巨大的展馆仿佛一个沸腾的次元熔炉，混合着假发橡胶、汗水、新印刷海报的油墨以及无数份快餐便当的味道，喧嚣直冲云霄。这里是二次元的圣地，是玩家们的狂欢节，也即将成为璃光互娱那位神秘奠基人的——刑场。
至少，在苏卿璃看来是如此。
“秦舒窈，我恨你。” 苏卿璃的声音闷在厚厚的粉底和精致的妆容下，每一个字都透着生无可恋的僵硬。她感觉自己的脸像个被过度粉刷的石膏面具，沉重且陌生。
“恨就恨吧，璃宝，为了公司形象，为了万千期待你露面的玩家，这点牺牲算什么？” 秦舒窈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愉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想想看，你要是敢临阵脱逃，或者把妆蹭花了，我就把你锁在服务器机房，直到《鬼宿旅馆》的上线Steam。”
苏卿璃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可惜这细微的动作也被粉底和眼线液封印了。她站在熙攘的入场通道口，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包装后推上货架的商品。
三个小时！秦舒窈和她的御用造型师团队在她脸上、头发上折腾了整整三个小时！
她标志性的鸡窝头被拉直、吹顺，变成了一头乌黑亮丽、垂顺如瀑的长直发。那副遮住半张脸、封印她灵魂的厚重黑框眼镜被无情剥夺，代之以几乎隐形的角膜塑形镜片，让那双被常年隐藏在镜片后的桃花眼彻底暴露出来——此刻这双眼睛因为不适应强光和隐形眼镜的异物感，显得有些水光潋滟，少了平日的锐利，反而平添了几分……
秦舒窈所谓的“含情脉脉”？黑眼圈被遮瑕膏和厚粉底彻底掩埋，薄唇涂了豆沙色的哑光口红，抿起时确实有了几分清冷高知的禁欲感和总裁的威严。
身上那套剪裁利落的黑色圣罗兰西装，更是将她的身形衬得挺拔利落，与平日裹在宽松棉衣里的“人形树懒”判若两人。
网上已经炸开了锅。璃光互娱的官博早早放出预告：“神秘奠基人苏总，ASD漫展，首次线下亮相！”
配图是一张剪影，却足以点燃玩家们所有的好奇与期待。传说中那位拒绝清北、白手起家、缔造了现象级游戏帝国的技术大神，究竟是何方神圣？
“苏总，苏总！”
小秘书陈未染的声音将她从自怨自艾中拉回现实。陈未染今天也穿了璃光互娱的制服小裙子，脸蛋红扑扑的，努力在人群中维持着平衡，手里还抱着一堆物料，“人太多了。我们公司的专属摊位在B区核心位置，您先在这儿等一下，我挤过去确认下具体路线！”
苏卿璃点点头，巴不得能在这汹涌的人潮边缘多喘口气。
她下意识想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却摸了个空，手指尴尬地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目光随意扫过周围光怪陆离的景象：华丽的Coser们摆着造型，闪光灯此起彼伏；拖着行李箱的游客兴奋地拍照；举着自拍杆的网红们正在进行着语速飞快的直播。忽然，她的视线被角落一个奇特的景观吸引了。
一个全身包裹在纯黑色紧身衣里的人形生物，完美复刻了《名侦探柯南》中那个著名的黑影犯人。
更绝的是，他用手铐把自己牢牢地锁在了场馆边缘一处用来隔离的铁栅栏上，像一件被遗弃的黑色展品，一动不动。
苏卿璃难得地被勾起了一丝属于技术宅的好奇心。她走近几步，蹲了下来，平视着那个只露出两个眼睛孔洞的“小黑”。
“行为艺术？” 她的声音在喧闹中显得很清晰。
小黑似乎没料到会有人认真搭话，闷在头套里的声音瓮声瓮气：“啊…是、是的，体验…被真相束缚的感觉。”
苏卿璃挑了挑眉，觉得这个思路有点意思：“想法不错。手铐钥匙带了吗？万一消防检查或者你想上厕所怎么办？”
小黑明显卡壳了：“呃…这，搭档拿着…但他去抢限量版了…”
苏卿璃没忍住，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一瞬间，被秦舒窈盛赞的微笑唇发挥了作用，清冷的面容如同初春融雪，竟真有几分“如沐春风”的味道。她拿出手机：“介意集个邮吗？”
小黑受宠若惊地点头。苏卿璃和他合了影，还特意拍了张他被铐的细节特写，准备回去给美术组的老王当素材。
刚站起身，就发现前方不远处人头攒动，尖叫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形成一片巨大的声浪漩涡。
“前面怎么了？哪个热门IP的展台？” 苏卿璃问匆匆挤回来的陈未染。
陈未染踮着脚望了望，脸上露出兴奋又八卦的神色：“哦！苏总，那是默言纪元声工厂的超级签售会！听说他们旗下所有大神CV老师都来了，排场好大！”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雀跃，“不过，好像厉瑀薇老师没来。前几天她发微博，说不小心出了个小车祸，把腿摔断了，正可怜兮兮在医院躺着呢。她还晒了三大摞签名照，说委托她哥哥，就是声工厂的大老板厉玙北老师，替她来签售。”
陈未染没注意到，在听到“厉玙北”三个字时，苏卿璃那被粉底精心修饰过的脸色，似乎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微微抿紧，刚刚拍照时那点轻松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厉玙北？” 苏卿璃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不是……最讨厌露面，退居幕后了吗？连我们自己项目想请他，都吃了闭门羹。”
“对啊对啊，所以这次才轰动嘛！”
陈未染用力点头，“大家都没想到厉玙北老师会亲自来，他的粉丝都快疯了！网上都说这是活久见系列。苏总，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听说厉老师本人比网上照片还帅……”
陈未染后面的话，苏卿璃已经听不清了。她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透层层叠叠兴奋的人群，投向那片喧嚣的中心。
巨大的“默言纪元声工厂”灯牌下，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端坐在签售桌后。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冷峻而完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正专注地在递过来的海报上签名。
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动作流畅而优雅。闪光灯疯狂地在他身上闪烁，粉丝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但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冰罩，将所有的狂热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
正是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后来用五百万“利息”彻底了断，以为此生再不会在非工作场合交集的前男友——厉玙北。
苏卿璃的心跳，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漏跳了一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伴随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人潮的推力如同失控的巨浪，裹挟着苏卿璃身不由己地向前涌去。她脚下那双为了搭配西装、秦舒窈强行塞给她的尖头高跟鞋，此刻成了最致命的累赘。一个趔趄，她重心不稳地向侧面倒去，眼看就要撞上隔离签售区的金属围栏。
“小心——让一让，别挤！”一个穿着黑色保安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奋力维持着签售台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看到苏卿璃踉跄着“扑”过来，下意识以为是又一个狂热失控的粉丝，大手毫不犹豫地、带着职业性的强硬，猛地推在她肩膀上！
“唔！”
苏卿璃被这股大力推得向后一个踉跄，差点直接坐在地上。精心打理的乌黑长发有几缕狼狈地黏在了涂着昂贵唇膏的嘴角，昂贵的圣罗兰西装肩头留下一个清晰的汗湿手印。疼痛和猝不及防的羞辱感让她瞬间火冒三丈，猛地抬起头，愤怒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精准地射向那个保安——以及保安身后，那张签售桌后的人。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厉玙北恰好抬起头。
也许是被这边的骚动吸引，也许只是恰好签完一张海报的短暂间隙。他那双深邃、仿佛蕴着寒潭的眼眸，没有丝毫预兆地，穿透了层层叠叠激动挥舞的手臂和手机屏幕，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她。
四目相对。
苏卿璃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所取代。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她此刻狼狈的姿态、精心雕琢却难掩怒气的脸上逡巡。
他薄唇微抿，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气场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苏卿璃，只在那短暂的视线碰撞中读到了让她血液都快要冻结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嘲弄？仿佛在说：看，苏卿璃，你也有今天。
她狼狈地站稳，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当场拂袖而去的冲动和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国骂。国际友好手势的影像在她脑海里疯狂刷屏。
内心弹幕：保安大哥我谢谢你全家，厉玙北你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被推啊？！行，你赢了，这波狼狈值拉满，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然而，不等她有任何动作，身后汹涌的人潮再次发力。这一次，她直接被挤得撞在了签售桌前的围栏上，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推着向前挪动，前面的人签完兴奋地离开，后面的人立刻填补空位。
她像一颗被卷入漩涡的棋子，每次试图后退抽身，都被更汹涌的推力裹挟着，反而离那张签售桌越来越近。
一步，两步……转眼间，她竟然被挤到了签售队伍的最前端！
前面那个拿到签名的粉丝欢天喜地地离开。下一秒，空出来的位置，无可避免地，属于了被挤到桌子边缘、一脸生无可恋的苏卿璃。
空气凝固了。
巨大的“默言纪元声工厂”灯牌在头顶闪烁，周围粉丝的尖叫和闪光灯依旧喧嚣，但在苏卿璃和厉玙北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厉玙北放下手中的签名笔，身体微微后靠，深灰色的西装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拔。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在苏卿璃脸上，这一次，没有任何惊愕，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平静，还带着一丝……玩味？
旁边负责维持秩序、引导粉丝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小姑娘，显然没认出眼前这位就是隔壁璃光互娱的大佬。她看着苏卿璃空空如也的双手，职业性地微笑着提醒，声音不大，但在苏卿璃听来如同惊雷：
“这位粉丝朋友，怎么两手空空的呀？海报、专辑或者明信片都可以签哦，老师给您签在哪里呢？”
苏卿璃：“……” 她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签…签什么？签在空气上吗？她现在只想原地消失！
就在这时，厉玙北动了。
他修长的手指从容地从桌面上整齐摆放的一摞备用签名卡中，轻轻抽出一张素净的白色硬卡纸。指尖的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弹奏钢琴。他微微倾身，将卡片隔着桌子递到苏卿璃面前，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没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配音演员特有的磁性质感，字正腔圆，语调平稳得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这位粉丝朋友，估计是太挤了，东西挤掉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卿璃僵硬的脸庞上，那眼神，像冰冷的羽毛轻轻拂过。随即，薄唇轻启，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缓缓吐出刻薄的台词：
“哟，苏总。”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慵懒的、毫不掩饰的戏谑，仿佛在念一段精心设计的台词，“没想到分手之后，你依然还惦记着我啊？还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身后汹涌的人海，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配音演员特有的、精准的阴阳怪气，“……是我最忠实的粉丝，排这么长的队，就为了看我一眼？”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苏卿璃的神经。
苏卿璃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被粉底掩盖的脸颊下血气翻涌。她死死盯着那张递到眼前的白色卡片，仿佛那是毒蛇的信子。厉玙北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狼狈又强装镇定的身影，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恶劣的嘲弄。
内心弹幕：厉玙北我（此处自动屏蔽为国际友好手势）你大爷！！！排你个头！惦记你个头！忠实粉丝你个头！老娘是被挤过来的！被挤过来的！你个自恋狂魔、阴阳怪气精！(╬◣д◢)
就在苏卿璃的理智即将被内心的弹幕和怒火彻底淹没，手指颤抖着几乎要不顾一切拍开那张卡片时——
“苏总！苏总！原来您在这儿啊！急死我了！”
陈未染焦急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小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洪荒之力，硬是从人缝里挤了过来，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地一把扶住苏卿璃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
“璃光的展台活动马上要开始了！秦总打了八百个电话催了！您快跟我走！” 陈未染的声音带着哭腔，音量不小，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包括那个工作人员小姑娘惊愕的眼神。
苏卿璃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借着陈未染的力道猛地转身，看也没再看厉玙北一眼，更没碰那张仿佛带着嘲讽温度的签名卡。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刑场”。
厉玙北看着那个被小秘书半拖半拽着挤入人群的、略显仓惶的背影，深灰色的西装在混乱的人潮中很快模糊。他缓缓收回了递出卡片的手，指腹在卡片的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那张完美无瑕的冷漠面具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重新拿起签名笔，准备为下一位粉丝签名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然后，他垂下眼帘，专注地在那张海报上签下名字，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充满火药味的交锋，从未发生。
只有那张被遗落在签售桌上的、空白的白色卡片，无声地见证着苏卿璃总裁生涯中，最社死、最想原地爆炸的“粉丝”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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