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血量太大,生死由命吧。”确认那人将药丸吞下,陆英自己寻了个小杌子落座。
颜二两手捂着布帛,勉强点了点头,头上的汗水汇成一滴,聚在下巴处要坠不坠。
客栈的小杌子一动就吱呀不停,更别说坐上去一个七尺男儿,几块木板终于承受不住,吐出一声悲鸣过后支离破碎。
眼看血止住了大半,陆英悻悻地摸了摸后颈,将榻上的棉被给人裹紧。
做完这些,他踱步到窗边吹了一声响哨,一只鹰隼落在他早已等待的臂弯上,就听陆英唤了一声:“富贵儿。”
他扭头解释道:“没事,就图个好意头。”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啊?
这是什么好意头?
这人不着四六的水平显然已臻化境,然而周围人却没什么反应,继续各干各的。
谢宁头一次发现有人能比自己还不靠谱,眼睛瞪大了几分,殷勤地接过颜二手下的布帛,一门心思准备听他怎么奚落这个崽子。
“咚”——
颜二双膝跪地,朝陆英磕了个响头:“英小子,谢过你了。”
鹰隼离开那人的胳膊,跳到床前歪了歪头,张开鸟嘴发出呕哑声,转头去啄那段只剩白骨和淋漓血肉的手臂。
“富贵儿,”陆英一记眼刀扫过去,那只畜牲张开一边翅膀将头埋进去,俨然准备装睡。
“原是父亲的嘱托,颜叔不必客气。”
陆英拍了拍裤子上粘的木屑,准备抬脚出门,视线里瞥见萧煜,微微眯了眯眼,留下一声轻嗤。
鹰隼嘎地一声扑倒他身上,一人一鸟都出了屋子。
也不知道这好意头是不是真起了效用,榻上昏迷的人发起了高热,颜二喜出望外,人还有救!
原本一行五人如今只剩下三个,另外两人去了哪里不得而知。除了颜二以外,另一个全须全尾的人叫李四,从他们进了屋就一语不发,呆愣地看着那血淋淋的刀口。
“你们去做什么了?”颜二兀自倒了一碗酒,语气却疲惫不堪。
李四浑身一震,将锈蚀的脖颈稍稍抬起,眸光中没有焦点:“李三哥说,极乐门里面有古怪,我们想着离十五没几日了,先行去探看一番。”
“我劝说他极乐门未开,擅闯不是道理,李三却认为咱们去过几遭,老板好说话得很,顺便也能叙叙旧…”说到这里,他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牙间打颤。
“却没发现极乐门里面豢养了几头狼?”萧煜看向那段残肢上的伤口,烂肉一片,显然是野兽撕咬所致。
李四瞳孔一缩,抱着双臂勉强点了点头,再也不发一语。
颜二看着榻上半死不活的人,朝萧煜拱手:“多谢贵人的止血药了。”这东西一看就是上品,给伤口敷上后见效极快,显然价值不菲。
门响起吱呀一声,月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外。原本在床榻前按住伤口的谢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将伤口拴紧的布帛。
白瓷瓶子被颜二递到面前,萧煜却没接。
瓷瓶中的金疮药是前次秀帝赏赐下来的,如今已用了大半,他摆了摆手:“不必,就当感谢这些日子的照顾了,颜兄留着用吧。”
颜二倒也十分爽快,没再推辞。
想到谢宁还在外面,萧煜也不打扰这二人照料伤者,悄然退出了房间。
走廊上的血迹不知是何时被清理干净的,木地板上还有些湿痕,踩上去就会留下脚印。
如今这走廊上的痕迹纷乱复杂,除了陆英和谢宁显然还有不止一人上过楼。萧煜心沉了半分——客栈内恐怕没有简单人物,方才屋内的对话要是叫人听了去,于他们可无一利。
尤其是颜二这一行人,忽然少了两个,还带着一名伤员,只怕有趁人之危的要抢极乐门的钥匙。
极乐门这地方的水不知道有多深,像颜二这样的老江湖都能着了道,他和谢宁两人也不知能否保全自己?
想到这里,他推门进屋,猝不及防地与守在门口的谢宁对视,眉间一跳:“要是打退堂鼓,同我说回京的事,就别说了。”
他将自己摔进床榻上,用手背捂住眼睛,思绪却早已飘回了京城。
也不知自家王妃此刻在忙什么?
寒风吹过滁州,将这一缕相思吹到京城。云心窝在榻上浅眠,突然觉得脊背一凉,勉强伸胳膊在身后摸了摸。
锦被都叫她团在了身前,后腰处露了大半,难怪感觉凉得很。
自从王医师走后,琼华便如同宫里的老嬷嬷一般,话密了许多不说,连带着一日两副药,还有针灸都不许落下,硬生生将云心困在了府中。
好在薛科一日一份消息送到王府,将大理寺的探查进度尽数告知。
无事可做,又不能出府,云心就整日待在屋里,将铺面都交给琼华打理。
屋檐下挂了一个用冰制成的铃铛,是长生和几个小侍从闲来无事做的玩意儿,此时随着开门发出一声脆响,琼华端着熬好的汤药送到云心面前:“小姐,该喝药了。”
云心接过药碗,看着里面红棕色的药汤,不禁撇了撇嘴。
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委实运气不错,没有伤到要紧处,药方里多是些活血化瘀、补气养血的材料,味道也不怎么好。
琼华好笑道:“怎么还厌烦起药来了,简直像…”
像老爷那样。
话到嘴边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察觉自己失言,琼华抿了抿嘴,偷偷看向云心。
榻上女子微微失神,半晌将药汤一饮而尽,将碗递给琼华:“大理寺今日的消息送来了吗?”
琼华敛眸:“还没有,小姐…”
平日未到午时必然有消息过来,不论是喜是忧,心中好歹有个着落。云心看了看琼华,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去大理寺探听消息。
每每她下地,琼华总是不错眼珠地盯着,生怕人跑了。
反正都是坐牢…要不去大理寺牢里吧。
不知是不是薛科远远地听到了她的心声,没等云心强撑着出门,终归着人送来了消息。
她接过去翻看,差点两眼一黑,将信纸都扔到烧着的炭盆里——秀帝早朝时调整了几个新科举子的职位,并且着祝铁崖协助大理寺调查采人行踪。
事到如今,秀帝许是认为采人已经逃到了城外,抱有壮士断腕之意:若查不到幕后指使,去岁春闱选出的举子便一个都不重用。
除了作弊已被查处的五十人以外,就只剩下二三十人,多数是不入流的小官,为数不多的几个在要任的也被调到不重要的位置上,如此也可以保朝堂清净。
今岁科考将近,届时再着李永书和几个信得过的官员选拔一批人才,这几人的缺漏也就补上了。
云心深深地看了一眼官员名单,又勉强下地自己抄录了一份,准备收在妆奁的夹层中。谁知才打开顶层的小锁,锦盒便从里面滚出来,原本里面装的两条红绳只剩下了一条。
锦盒内里浮搭着一张纸条,方才同盒子一齐掉出来,飘到了云心脚下。
上面是萧煜的字体:圆圆我带走了。
盒中红绳的尾部果然刻着“之恒”二字。
她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倒觉得嘴里剩下的汤药味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这几日在榻上不能下地,她总会在不经意间想到萧煜,想到他烛火下柔柔的目光,想到那次在马车里的额头相触,关于他的念头如影随形,总在空闲时不可避免地侵蚀着她。
落寞的同时,总会平白无故地生出几分幻想。
如果她不是官家女,他也不是皇子,现在又会如何?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她摇了摇头,笑自己简直异想天开,看来是这些日子闲出毛病来了。
云心收起盒中的红绳,重新放回妆奁中,眼神却又落到了合婚庚帖上,只觉得那东西格外刺眼。
等他回来,总该好好谈谈,既然各怀心思,一别两宽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许是正午阳光太好,屋外的冰铃铛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啪”地摔在地上。
琼华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名帖:“小姐,祝大人来咱们府上,说要见见您和银珠姑娘。”
云心将妆奁锁好,又找出一套见客的衣服,示意琼华来为她梳头。
以这位祝大人的性子,知晓薛科给她透露调查进度,必然是不会答应的,恐怕也是这个原因,今日薛科的消息才来的晚了些,说的内容也都与案情无关。
一柱香后,云心往正厅而去,见祝铁崖端正坐在那幅楹联之下,紧皱着眉。他今日显然带着怒意而来,连身旁的茶都未顾得上喝上一口。
祝铁崖起身,朝云心行了个礼:“王妃还在病中,本官不应上门叨扰,可实在是有些事情不吐不快,还望见谅。”
他说完兀自回到座上,似乎并不愿再多看云心一眼。
这做派带着文人独有的轻慢,虽然守着朝廷的规矩,却不怎么尊重。琼华本想冲上去与他理论,却被云心挥退。
“不知道大人来府上有什么要紧事?”云心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副垂眸听训的模样。
祝铁崖见状眉头稍有舒展,言语却仍然犀利:“王妃身为四殿下的正妻,应为妇人表率。”
他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与大理寺暗中勾结,牵涉朝堂重案,此为悖逆之罪;同意纳青楼女子进府,不顾夫君名节,此为失德之罪;身为皇室儿媳,不为皇家开枝散叶,反倒抛头露面,越俎代庖,此为不孝之罪。”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终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又嫌不够似的继续说道:“本官规劝王妃莫要再参与春闱舞弊案情,也不要将那位银珠姑娘留在王府,否则本官参到陛下面前,怕是要赐王妃一纸休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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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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