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宁市下了半个月的雨。
天像被捅漏了,最初大雨倾盆,好多地势低的地方积水能淹过成年人的腰,弄得全市停工停学。接连下了十来天,这雨终于后继乏力,到了教师节这天,变成了尾声一般的绵绵细雨。
天色阴沉,空气有点冷,崇明中学门口一片空旷,校牌被雨洗得油亮,闻允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怀中抱着一束沾着水汽的康乃馨,站在门禁前。
老保安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这年轻人长得实在很有辨识度,见过就很难忘。他看起来跟明星似的,皮肤白净,五官有点雌雄莫辨的漂亮,就是气质太冷硬,显得有些生人勿近。
“回来看老师的吧?”老保安笑了笑,“四年没见过你啦,是不是大学毕业了?”
闻允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老保安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他尽忠职守地说:“不是不让你进啊,就是今天情况有点特殊,你得先联系校内老师,取得同意了才能进。”
闻允问:“什么情况特殊?我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了。”
老保安挠了挠耳根:“学校里发生了点事,校领导怕媒体混进来瞎报道。今天其实不让陌生人往里进的,不过你以前是这儿的学生,打个电话核实一下就得了……对了,你现在上班了没有,不是记者吧?”
这话莫名其妙地戳到了闻允的痛处。
闻允三个月前刚从连宁大学毕业。在校期间,他戒掉了一切娱乐活动,勤勤恳恳地学习,绩点名列前茅,甚至拿到了保研名额,只是出于对金钱的考量,最终没选择读研。因此,虽然读的专业有些冷门、就业有点难度,但按照连大的知名度,以及他履历的漂亮程度,他怎么也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理论上来说,他应该顺顺利利地在某座高级写字楼里开启人生的下一阶段才对。
可见鬼的是,闻允找工作投出的所有简历,都跟打狗的肉包子似的杳无音讯。
去年秋招的时候,闻允生了一场大病,没能赶上招聘,一拖就拖到了今年春招。刚投完第一份简历,他的电脑屏就像坏掉的大屁股电视一样闪烁了一下,随即弹出了一个网页。
那个网页的界面极其古怪,底色是大片的血红,视觉效果十分灾难,界面两侧有两个垂直的、长长的方框,黑底描着白边,上面写满了大字,看起来像一副挽联。
闻允扫了一眼,发现左右两行写的分别是:泣泪恸天摧玉树、唉声动地惊鬼神。
好么,这根本就是一副挽联!
挽联的中间夹着一个粗糙的投递界面,岗位名称和岗位描述一概没有,只在最上方挂了一个写着“特异事件安全管理局”的徽章,几行传销一般的话术在下方。
“归属国家的秘密部门,钱多事少离家近,再不加入就晚了!”
“只要投简历,立马就能离年入百万更近一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工作氛围轻松,没有kpi,只要加入就能躺赚,轻松赚钱的最好方式!”
以闻允的智商,他但凡相信了其中任何一个字,都愧对他即将到手的毕业证书。于是他聪明地叉掉了网页,还给电脑好好地杀了一番毒。
诡异的是,杀毒没用,此后只要投递简历,这个界面就隔三差五地弹出来一次,而他投出去的简历就像进入了异时空,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于是闻允待业至今。
“……我不是记者,”闻允不会和陌生人讲这种一听就荒唐的事,他言简意赅地说,“没事,我再给乔老师打个电话吧。”
乔老师是闻允的高中班主任。闻允父母早逝,留给他的家底不算厚,没有收入的恐慌让闻允过得很节约,乔老师心细如发,看出了闻允的拮据,在高中期间帮助他良多,后来闻允考上了连大,乔老师还给他包了个大红包。
闻允一直记着这份恩情,想给乔老师好好地道个谢,可惜他大学期间连学习带兼职,实在忙得团团转,算来这还是毕业后第一次回学校看老师。
电话很快接通,闻允把手机递给保安,保安连着应了几声,确认完毕,打开门禁,给他放了行。
进了学校,闻允轻车熟路地往教学楼走。崇明中学的三个年级各占一栋教学楼,乔老师今年在带高三,闻允知道上哪儿找她。
正是上课的点儿,学校里除了闻允,路上基本看不见人。到了高三楼下,闻允发现不远处的办公楼底下拉着一条警戒线,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警戒线里面,他的身边还有个银灰色长卷发的女人。在如此青春洋溢的校园里,俩人竟然人手一支烟,正在那吞云吐雾。
隔着密集的雨帘和烟雾,闻允也能看清那个男人的眉眼——那男人的五官很深邃,眉毛和睫毛都长得很野蛮,浓密异常,乍一看像混血儿。
也许是心有灵犀,闻允望去的瞬间,对方也正好看了过来。不知什么出于原因,那男人竟然朝他笑了笑,还挥手打了个招呼。
莫名其妙。闻允心想:学校里抽烟,哪来的这么没素质的人?
他给没素质的男人送了个冷脸,随后转身上了楼。
高三办公室六人一间,此时只有乔老师坐在靠近门口的办公桌前,没有其他教师。见到闻允,乔老师欣喜地迎了出来,亲切地问:“小允?好久没见你,上大学又长高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乔老师今年四十来岁,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说话语气却很温柔。闻允一直将她视作没有血缘关系的长辈,冷淡的表情登时就融化了,他点点头,将手中的鲜花递了出去,用标准的好学生语气说:“都挺好。乔老师,这是送您的……教师节快乐。”
乔老师喜笑颜开,牵着闻允的手,将他往办公室里引:“进来坐会儿吧!正好陪陪我。”
不知为什么,她的手冰得厉害,闻允抬头看了一眼空调,上面显示的温度是二十五。
进了办公室,闻允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三个学生,一个长得又胖又圆,眼睛都快失踪在□□里,一个看起来挺壮实,还有一个染着黄毛,一看就是个小混混。
见到闻允,三个学生本就难看的表情雪上加霜,他们打着哆嗦,将眼神仓惶地移走了。
闻允疑惑地想:我有那么吓人么?
他于是朝三个学生扬了扬下巴,简短地问:“学生犯事了?”
乔老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们班上的三个学生,在这里等警察呢。昨天他们目击了一个命案现场,今天要配合警方做笔录……哦,一会儿警察就该来了。”
三只鹌鹑发现闻允不是警察,紧绷的神色又微微放松下去。
闻允立刻联想到了保安说的“特殊情况”,他惊讶地追问了一句:“……命案?发生在学校里?”
“嗯,”乔老师把花放下,给闻允倒了杯水,“有个姓张的物理老师去世了,死在办公楼里。不过他没教过你们班,你应该不认识……哎,你也不用太在意,应该就是个意外。”
闻允接过水,道了一声谢,静静地喝了起来。
从这三个学生活见鬼的表情来看,他觉得这起命案不太像意外。就算是“意外”,也肯定是个格外惨烈的意外,否则十七八岁的男孩儿,不至于吓成这副德行。
他来的实在有点不是时候,看望老师还能撞上命案,三个学生正应激着,谁也不说话,乔老师有心要和他唠唠家常,碍于学生在场,又不便开口,氛围一时僵硬下来。
闻允向来是不怕安静也不怕尴尬的,但他喝下半杯水,也觉得不好再待下去了——毕竟一会儿有警察要来查案,他作为一个无关人员,总不好在这里旁听。
于是他打好腹稿,准备与乔老师辞别。
谁知这办公室隔音做得这么差,还没站起来,他就听见走廊上有动静,一个年轻男人和中年男人交谈的声音远远地出现。
中年男人的声音他认识,是个姓汪的教导主任。汪主任为难地说:“……但是这、这怎么可能呢?密室杀人,尸体还死成那样……”
另一个声音懒散地回应:“没有真正的密室杀人,您想想,这类题材相关的小说多了去了,最后一查不都是人为的吗?”
汪主任的声音一低,变得模糊起来:“但尸体的样子实在是……唉,严警官,张老师他融化成那样……”
闻允皱了皱眉,从这段意外撞进他耳朵里的对话中提炼出关键信息:融化?
这死法一听就凶残,什么样的意外能让尸体融化?学校又不是钢厂,还能有炼钢炉?
“严警官”的语气听起来举重若轻,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查清凶手用了什么手段就是我们的事了,您先别太惊慌,也不要对外散布案情信息。”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门外,紧接着,对话空白了一瞬,像是他们同时安静下来。
几秒后,闻允听见年轻男人意味深长地问:“不过我很好奇,汪主任,为什么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暗示我这件事超出了科学范畴?您是觉得……凶手不是人吗?”
闻允听得有些入神,把辞别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刚站起来,门就打开了,来不及走的闻允被堵个正着,和门口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来人正是刚才在楼下抽烟的男人。按说他被人叫做“警官”,应该是个正经警察,但他身上不仅没有任何制服,还穿了一身的奢侈品,气质吊儿郎当的,不像警察,反倒有点像男模。
闻允觉得他下了班就能去走红毯。
这严警官一见到闻允,立刻眯起眼睛笑了笑,随后他走进办公室里,环视了一圈,语气自然地说:“都在啊?那正好了。”
态度悠闲得好像不是来查案,是来参加熟人局的。
随后,他又转头糊弄门口的汪主任:“您先忙吧,我不打扰您了,问完这些学生我就走。”
汪主任有点欲言又止。
严警官看懂了他的担忧,大义凛然地说:“唉,这世上没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您是个教育工作者,更应该坚持唯物主义价值观,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牛鬼蛇神呢?”
汪主任好像吃了一记定心丸,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连连点头,转身便走了。
闻允也准备跟着汪主任离开,不料在他和严警官擦肩而过时,严警官出其不意地将他叫住:“哎,这位小帅哥!”
闻允的脚步顿了顿,平静地朝严警官投去一个“有何贵干”的眼神。严警官泰然自若,他当着众人的面凑近闻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低地问:“你是个阴阳眼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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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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