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崇山把楼层逐一按了个遍,以一种“我是暴发户我骄傲”的口吻介绍:“负二楼是停尸房解剖室和小黑屋,分别用来关人和关鬼,那位老张兄弟做完灵检就要来做客了;负一楼是技术处,他们研发东西的动静大,所以我们特别做了个隔音;一二楼是公共客厅和起居室,休闲生活用的,有健身房和游泳池;三楼是后勤处和外勤处的窝点,办公室会议室也都在那一层。”
又是“关人”又是“窝点”的,他的介绍里有种凶残的冷幽默,可惜闻允是个“压根儿不懂什么叫幽默”的普通青年,没能体会到这种别具一格,只觉得领导是个介绍地盘的山大王,浑身上下一股匪气。
叮咚一声,电梯数字跳至负一,门向两侧打开,室内景象映入眼帘。
负一楼是个被完全打通的大平层,几根灰扑扑的水泥柱支在平层里。
平层大概分成了几个区域:有的区域里摆放着乱七八糟的现代仪器;有的区域里摆着几张办公长桌,桌上有亮着屏的电脑,几张折叠床散乱地摆在桌子边,方便使用者随时躺下来睡觉;有的区域里堆着大量的黄符、铜钱和桃木剑。
这几个区域没有明显的划分,完全靠物品来分类,交界处东西随意堆放。
闻允看见其中一张长桌,桌下是一堆快递盒,盒子里埋着一个看起来像头盔的东西,而桌上一把沉甸甸的铁剑压着一摞文件,剑上还有杯喝到一半的奶茶正在金鸡独立。
一干穿着格子衫、定位或许和程序员差不多的技术人员正在对着电脑屏幕打字,边上有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一边拍打着桌面一边唾沫横飞,声音充满活力:“你以为咱们技术力很足吗?还为了你研究御剑飞行,丫站得稳吗就御剑,摔你个狗吃屎你就老实了!”
……闻允越听越觉得这声音耳熟。
二人走了出去,只见那中气十足的小青年变了一副嘴脸,谄媚地朝严崇山打了个招呼:“领导回来啦?”
技术人员们跟着他看了过来,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看清闻允,当即打了个哆嗦,脸色竟然又变了,活似一个闪烁的红绿灯,短短三秒内在原地演了个川剧。
他暗道:不好,今日大凶,不宜回局里。
可再不宜,他人也已经站这儿了。
只听闻允用一种很玩味的语气,似笑非笑地问:“——城南小道士?”
严崇山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股凛然的杀气。
其实闻允第一时间没太认出小道士。
他和小道士见面不多,交流频率比漂流瓶还不稳定——这主要取决于城管的出勤排期,要是哪天城管没逮着小道士,而闻允又幸运地碰见了他,两人就能稍微聊一聊。
小道士姓李,平日以目盲形象示人,不说仙风道骨,至少也假模假样地戴着一副小圆墨镜,穿着一身道袍。
这会儿他双目圆睁,表情灵动,浑然不似个瞎子,难怪闻允一时认不出。
李道士恨不能以拂尘掩面,可惜他两手空空,只好哀嚎道:“老大救命!”
他那不顶用的领导慈爱地指着他,朝闻允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技术骨干李煦,网页就是他做的,能自动锁定市内灵力强悍的闲散人员,针对性投放广告,像你这样的沧海遗珠,我们骗回来好几个呢。”
李煦:“……”
他立刻讨好地朝闻允笑了笑,绞尽脑汁地开始辩解:“哎呀……其实……我就是觉得你的能力这么强,如果不开发的话就太可惜了……我也是惜才呀……”
闻允不吃这一套,他敏锐地揪住话里的线头,刨根问底:“严局长今天刚认识我就想拉我入伙,你和我只见过几面就说我能力强悍,你们究竟是怎么判别的?”
李道士理直气壮地应道:“当然是我看出来之后告诉领导的,他能看出个……他能看出什么啊!”
为了让刚才临时咽下的“屁”字不那么明显,李煦转移话题道:“对了领导,你没带闻允哥去测灵仪那测一下?那不是入职必备手续吗?”
严崇山“啧”了一声:“他还没答应入职呢,而且这不是刚到吗?一到就看见你在这儿现眼。”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严崇山接通电话,计遇那死人一般没波澜的声音响在听筒里:“头儿,尸体有大问题,你得来一趟。”
“行,”严崇山神色一敛,沉稳地应了一声,转头对闻允说:“不好意思啊,没时间请你吃饭了,只能改天。”
闻允耳朵尖,捕捉到了点漏出来的字音,追问道:“尸体怎么了?”
严崇山反问:“决定入职了?”
闻允皱了皱眉,不下定论。
严崇山平淡道:“我们可都签过保密协议,你还没入职,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我们只能一视同仁。你要真想知道案情,最早明天就能给你办入职手续。在此之前,无可奉告。”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严肃,又缓和道:“……不过测灵倒是可以,李煦你带他去吧,我走一趟。”
严崇山一走,现场就没人能保护李煦了。他怂得要命,偷觑了一眼闻允的表情,发现对方没有让他血溅当场的打算,这才活过来一些,狗溜溜地带着闻允去测灵。
所谓的测灵仪混在仪器堆里,看起来像个体脂秤,除了一个底托,还有两个供人抓握的金属把手。仪器连着一个小显示屏,灵力数值、能力、还有能力描述都能在上面显示,看起来非常现代,非常科学。
李煦把测灵仪上堆放的外卖盒拎下来,操作了一番,让闻允站上去。
他紧盯着小屏幕,目瞪口呆地发现闻允的灵力数值越飙越高,简直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最后停留在一个破纪录的数字上。
但能力那一栏显示的却是“无”。
“这不科学啊……”李煦喃喃道,他压根没意识到灵力这东西本就不科学,“你的灵力这么高……怎么可能没有能力呢?连我都有个‘预知’啊。”
他疑惑地问:“闻允哥,你平时没发现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闻允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双眼茫然地目视前方,紧接着他回过神来,淡淡地否认了:“没有。”
·
音乐社的活动室原本放着一些乐器,社团取消之后,那些乐器也都搬进了仓库里,只在活动室的地板上留下一些印子。
现在的活动室用空荡来形容也不为过,室内只有随便乱放的几把椅子,一张靠墙的学习桌,除此以外什么摆设也没有。
张老师的尸体面朝上地躺在活动室中央,如同一个软塌塌的人形水球。
他穿着白衬衣和黑长裤,衣物下的皮肤完整,但皮肤下的骨肉不知所踪,于是整具尸体十分扁平,脸像一张镶嵌了五官的鼓皮。
计遇站得离尸体远远的,他嫌恶心。
他的“寻踪”主要用来寻找灵力痕迹,鬼魂能量波动的残余在他眼中像是散发荧光的水波,他凭借这些来判断鬼魂前进的路径、鬼魂触碰过的地方,有时甚至能通过痕迹来倒推灵力归属。
像检查尸体这种“粗活”,一般都是严崇山和外勤部的其他兄弟们来。
而严崇山在的时候,兄弟们会一定让贤——刚做完灵检,他们现在都在门外守着。
严崇山走到尸体身边,戴上手套,半蹲下身,摸了摸尸体口耳的焦黑色——那是烧焦碳化的痕迹。
他不言语,转而按了按尸体侧颈,手感一言难尽,像按在了一块布丁上,皮肤立竿见影地陷下去一个小坑。
照这个状况,皮肤下残留的东西都不能叫肉泥了,得叫肉液。
严崇山接着向下审视,发现张老师的手不太对。
他的手被融得像副皮手套,除去大拇指,两只手剩下四根手指的根部都蹭掉了几块皮。严崇山拿手指比划了一下,看出掉皮的地方长度大概在一个指节左右,由手背向掌心地斜过手指侧方。
他想了想,试着合拢两手,做出一个交握的手势。
计遇看见严崇山的动作,问他:“有发现?”
严崇山“嗯”了一声:“你看,做这样的动作手指根部会交叉,等皮肉融化了再松手,皮就会被蹭下来。”
说完,他发表了一个高见:“但是他没事做这个动作干嘛呢?你说他会不会是基督徒,死前跟他家天父祷告呢?”
计遇:“……”
尽管没得到任何回音,严崇山仍然自得其乐。他松开手,仔细检查了一会儿尸体,最后和“鼓皮”上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仿佛想从那两颗涣散浑浊的眼珠子里窥见凶手的倒影。
“凶手把你融成这样,却还留着一双眼睛,为什么呢?”严崇山喃喃自语,“对方想要你看见什么吗?兄弟,你到底得罪了哪路高人?”
计遇抱着手臂,一板一眼地汇报:“我们到现场的第一时间就拉了结界做灵检,但是什么痕迹也没找到。没有指纹,没有灵力残留,这里干净得像被打扫过。你认识能把灵力痕迹也全抹掉的高人吗?”
这根本是个悖论,因为抹掉灵力痕迹,就会留下“抹掉灵力痕迹”的痕迹。
计遇责任心强,办事很靠谱,他要是说没有灵力残留,那一定是掘地三尺之后的结论,不会有错。也就是说,他的言下之意是没鬼来过,灵侦技术可能暂时行不通。
这就有点扯淡了,如果凶案不是人干的,不是鬼干的,结论就只有张老师是自杀了。
那他妈的可能吗?
严崇山问:“指纹是谁查的?”
计遇说:“案子转交给我们之前公安来过,搜了一番,罗梨怕有遗漏,刚才又查了一次。”
严崇山点点头:“罗梨呢?”
计遇:“懒驴上磨屎尿多,上卫生间去了。”
严崇山难得良心发现,替罗梨打抱不平:“你说话真难听!”
随后,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微微发僵的筋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你在这儿等她,还是跟我去问那个汪主任话?”
计遇疑惑道:“问他干嘛?”
严崇山:“他可是第一个怀疑凶手是鬼的人,虽然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这不是人为手段吧,但是他的害怕程度未免太深了,你不觉得他有可能知道什么内幕吗?”
计遇斟酌一番,认为一惊一乍的汪主任比开始发臭的尸体要好,向严崇山表了个忠心:“我跟你。”
说完没两秒,不知他又想起了什么,出尔反尔地改口:“……算了,我等罗梨吧。”
·
“张老师叫张景程,是个物理老师,人挺好的,经常给物理成绩好的学生开小灶补课,还指导他们去参加比赛呢。”
“风评?风评一直很好啊,他很与人为善的,好多女同志觉得他风趣幽默,都挺喜欢他的。”
“哎呀,那怎么可能,他马上要结婚的人了,怎么会和女同志眉来眼去?”
这汪主任像张老师的脑残粉,张口就只有好话,连油滑的严崇山都有点听不出,到底是张老师为人真的如此无瑕,还是汪主任对他的滤镜太厚。
说到要结婚,汪主任又有点惆怅,他唉声叹气道:“真可怜啊,快结婚的时候发生这种事……他未婚妻得多难受啊?”
“是该难受,”严崇山跟着附和了一句,毫无前摇地问:“对了,你们学校跳楼的那个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汪主任吓了一跳,都有点结巴了:“问、问她干什么?这案子和她有什么关系?糟了,是不是她有怨念,对学校老师下手……”
严崇山:“您打住,哎,其实和这案子没什么关系,纯是我爱听八卦。”
汪主任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但毕竟严崇山在他认知里是个警察,就算是有爱听八卦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癖好,他也迁就了。
于是他又叹了一口气:“那小姑娘叫李芸芸,成绩可好了,是个优等生,上名校的料,说起来张老师还辅导过她呢。”
严崇山轻轻一顿,跟着惋惜道:“那实在太可惜了,怎么会在高考前自杀呢,是不是学业压力太重了?”
汪主任附和:“肯定是啊!没别的原因了,她跳的时候也没留遗书什么的,同寝的小姑娘都说她有抑郁症,我看是板上钉钉的自杀。”
严崇山一副刚想起来什么的表情:“既然是自杀,您怎么会觉得她有怨气呢?”
汪主任脸色一变:“严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说她是被谋杀的吗?办案可得讲证据啊,她这案子三个月前就定性了。”
严崇山微微一笑:“我也没说不是。”
“行,打扰您了,那尸体我们今天就弄走,楼下警戒线也能撤了,不过活动室还是不能进,麻烦您帮我们通知到位。”
鉴于交谈的结尾并不算太愉快,汪主任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目送着严崇山离去,表情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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