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随便动别人手机呢？！”
一句刺破耳膜的呵斥，宋梨抬起头，竟然是高中班主任！
惨白的灯光从他稀疏的发顶透过，沟壑纵横的抬头纹下，一双刻薄的鼠眼怒火四射。
看着他张大的鼻孔，宋梨恍惚，眼前站着的，其实是一只啮骨吮血的秃鹰，而她正要被那唾沫喷溅的利喙啄穿。
本该心跳加速、一身冷汗，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感觉？
宋梨的瞳孔在直射的灯光下并不收缩，沉着滞重的黑。
她已经死了。
因为熬夜赶稿，她早就没了心跳，怎么加速？
“一百二十一个！放生这么多人！等着受罚吧你！”
宋梨嘴唇微张，还停在捧手机姿势的双手“啪”地砸到腿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班主任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眼前不是教室，而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纯白房间，灯亮得刺眼，地白得眩目。
记忆如潮撞进宋梨迟钝的大脑，她又看见半小时前站在房间里的自己……
“这就是判尸厅。你在这好好呆着，不要乱跑，现在是午饭时间，夏大人过会再来审你。”两个鬼差解着宋梨手上的绳子。
刚刚走在两差前面，看不见他们的脸，现在看见了，宋梨大叫一声。
“妈呀！你们两位长得也太逆天了！这么美的脸，我画都画不出来！”宋梨感动得想哭，她画漫画这么多年，都没画出过这样的美人，没想到死后能亲眼看见。
女差听了，美目含泪。
“哎，幺妹儿你是不晓得，我原先的样子才叫周正，眼珠黢黑，鬃毛飘飘，简直是不摆了。”
宋梨一怔，她大概就是马面。
男差收好绳子，也开口：
“现在我们戴的面具可以化出你们喜欢的样子，押送起来你们配合点。倒是苦了我俩。”
女差长睫微垂，点了点头，又突然抬眼。
“你要不要看哈我原先的样子嘛？”
她抬手，仿佛下一秒就要扯下一张脸。宋梨连连鞠躬：
“不了不了！两位大人慢走！”
看见两人的脚消失在青烟中，她才抬起头。诺大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人。
空气似乎有了重量，将她无限挤压，是寂灭感。
妈妈笑起来小鱼一样的皱纹，还没上色的线稿，在她心脏罢工的一刻，全部成为泡影。
她感觉身体突然变得很大，又突然变得很小，意识被拧紧又扯松——死的恐怖正将她扭曲。
“嘟”
像一颗石子投入这潭死水。
是幻觉吗？在这么窒息的时候听到手机提示音。
“嘟”
宋梨猛地转头。靠墙的椅子上，真有一部手机。
她捡起手机坐下。屏幕亮起，护眼绿的界面上是一张人物卡片，图里黑眼圈浓重的男生单手比耶，是张对镜自拍。
上滑，密密麻麻的自我介绍挤满屏幕，让人毫无细看的**，她又滑回照片。
原来是个约会软件。这手机是上个受审的人落下的吗？她人还怪好的嘞。
反正都死了，再逃避一下又怎样！
宋梨专注挑选起来。
左滑会出现一个骷髅头变白的动效图标，右滑则是骷髅头变红，那就是左滑没兴趣，右滑喜欢。
下滑，一张血肉模糊的全身照跳出来，宋梨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拿远屏幕，她滑回人物卡片。
在地府择偶真不容易，还对心理承受能力有要求。
看了无数个，全是左滑，宋梨无奈。
自己本就是个颜控，又在家闷了几个月，每天见到的不是漫画里的美型人物就是网上的帅哥美女，当然看谁都不对劲。
正叹着气，一声尖锐的呵斥传来，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被高中班主任抢走手机。
等等！那根本不是中年男人的声音！
所以那张脸不仅是面具变的，还变成了她最害怕的人！
再结合他说的放生什么的……
那个人，是定人生死的审判者！
“你本来可以不死的。”
男人的声音从判尸厅门口传来，低沉而严肃。
宋梨一颤，缓缓抬头，慢慢走近的男人脸上凝重，像班主任看见她物理38时一样，无语中暗含愤怒。
宋梨一点点滑下椅子。待男人走到跟前，她却突然起身站直，像军训时看见教官的后排学生。
既然必死无疑，她得争取从轻发落。
男人下三白的小眼盯在她脸上。
“咱地府不是不通人情的地方，过来的人里，凡是死状不惨，罪状不重的，都可以放生。”
“那我刚刚放掉的……”宋梨小声开口。
“有二十一个可以走。”
她紧绷的肩膀微微卸力。
男人的眉却更皱。
“剩下的一百个都死得极惨。也就是说，绝不能放走！”
“对不起大人！我怕死怕得昏了头看到您落的手机就想着用来逃避一下！没想到那是您的工作软件！”
“那你以为是什么？！”
宋梨被吼得再也支撑不住，弓下背来，再不敢看他。
“那个页面，跟阳间的约、择偶软件一模一样。我就以为……”
“你以为你在挑男人呢？！”
“也有女人…还有小孩……”
“那你就没看出不对劲？”
“这又不是阳间……我还以为阴间选择比较多元，那小孩是……是不老仙童呢。”
男人扬起头，不想再听她胡扯。
“宋梨。你可知罪？”
宋梨十指紧扣，连她名字都知道了，大概刑罚已定。
怀着一丝希望，她从僵住的喉咙里一点点逼出声音：
“大人……都怪我乱动您的手机，扰乱了公务……我追悔莫及……”
“我真不是故意的……”
宋梨眼睛一眨，几滴泪砸在手背上，她有些意外。
身体迟钝了，连自己哭了也不知道，她绝望地闭眼。
“但我确实……犯了错……应当受罚……还请您让我……死得别那么痛苦……”
一阵沉默。
宋梨不知道，在她屏住呼吸等待罪名敲定的时候，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出现在男人脸上。
“宋梨。”
“你当受重罚。”
像一记重锤落在后脑，宋梨僵硬的身体感到一阵钝痛。
“但我看你生前清白，有些善果，在领导面前给你求了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宋梨猛地睁眼抬头看他，毫无神采的眼因为泪光感激四溢。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你不仅可以弥补过错，还能重回阳间。你愿意吗？”
“愿意愿意！大人！我要怎么做？”
男人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笑得有些瘆人。
“你去替他们死，死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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