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将修真界一分为九,谓之九州,盖因灵脉聚散不定,灵气薄厚有别,资源分布不均,招致修行难易不同,于是三三而分,有上中下等之差。
氏族分治的鼎盛中州、侠仙辈出的神秘蓬州、群魔乱舞的邪域寒州,构成了九州最为广阔富饶的疆域,亦坐拥修真界仙境灵脉之最,被世人统称仙州,定为上等。
次等谓之上州,施行三州共治立为一国之策,故亦有“上国”之称,虽然单个拎出去远不能与仙三州任一相比,但举三州之力供奉一国,便也让上州皇室成为不输中州四氏、蓬州三派的豪强势力。
至于最末等的下三州,因地处修真界边缘而灵气贫瘠,又因灵气贫瘠而难生灵根或存在天然缺陷,即便是去上州给人家当牛做马,也要被嫌弃到当场遣返,就更别提进入仙州了。
设若下州当真出了一个灵根饱满有望修仙问道之人呢?那么恭喜,这位下州万里挑一的修真奇才,总算可以去外面当牛做马啦!
赵田生,就是这样的牛马。
多亏了秀气少年,虽然对方说话奇怪举止奇葩,可好歹给鹿欢鱼透露了点有用的信息——在他同时提及“三皇子”与“陆氏公子”时——否则他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猜到自己的新身份。
虽说在签订魂约之际,他是有跟赵田生的魂魄短暂接触,但那点时间都不够鹿欢鱼跟人讨价还价的,遑论去询问对方的身世处境。
又因为对方修为境界不过筑基,所谓魂魄也就是一团尚不能凝形的魂火,他便是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想查也无从下手,而不过三天之后,他便成了赵田生。
不过,上国三皇子和陆氏公子,鼎鼎大名,如雷贯耳,纵是鹿欢鱼这等外门杂鱼,也是有所耳闻的。
自九州盟发动对逍遥宫的讨伐,至魔头逍遥尊者设局引多方下场乱斗,各方损失惨重,至今难以恢复,尽管魔头终被斩杀,然其残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便不得不大开方便之门,提前下帖招新。
作为蓬州三大门派之一,仙门也不例外。
而出自中州四氏之一北域陆氏的陆灵光,与出身上州皇室的三皇子秦裕,便是仙门本次招新中最有来头的两位人物。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天赋同样卓绝、家世旗鼓相当的天才少年狭路相逢,必然谁也不愿服谁,非得分个高低不可,于是划分两派,新弟子们纷纷站队,唯恐抢不着个“从龙之功”。
而从方才的变故,再结合秀气少年的话来看,便是这赵田生一边当着三皇子的牛,一边想要爬墙给陆氏公子做马,可谓两边押注,反复横跳,很想进步。
作为一个出身下州,即便是难能可贵的修真天赋,在这群仙门少年面前,也只能换来一句“平平无奇”的天选草根,赵田生委实很努力了。
但这些努力落到上位者的眼里,却不知是可笑居多,还是可恨更多。
当然,做出这些努力的赵田生已经连一抹魂灰都不剩了,再要追究对方的心路历程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如何在这种既开罪了陆氏公子,又触怒了顶头上司的险境中顺利抽身。
鹿欢鱼一时头脑风暴,都顾不上旁边秀气少年探究的目光。
等二人七拐八绕终于绕到新弟子们所在的新象峰时,鹿欢鱼有关《骑墙派求生指南》的腹稿,终于是打得七七八八了。
只不知是否因为他的忧愁过于外显,以至于同行一路的秀气少年有所察觉,临到头时,忽开口道:“爱欲之生恨欲其死,三殿下虽厌恶忤逆与背叛,却也喜爱顺从与主动。”
鹿欢鱼早想着从他嘴里套些有关那位三皇子的信息,然而如今对方主动告知,他反倒听不懂了,不由追问:“什么意思?”
秀气少年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了。
也没有继续说的余地。两个佩刀的新弟子——或者说侍卫更恰当——抬手将他们一拦,秀气少年便忙着上前交涉去了。
鹿欢鱼一言不发,只悄眼打量四周,确定这里既非新象峰校场,也非新弟子们下榻的宿院,而从双方交涉透露的信息来看,三皇子秦裕确切没有刑讯安排,反倒在这水木灵园之地,安排了一场游园会。
新象山主峰在仙门中虽然只能排个丙等,却也是耸立于顶级灵脉之上的山峰,其灵气丰盈,山岚似织,林泉响韵,景致奇伟瑰丽,绝非寻常灵山可比。
而能被单独圈出划而成园的赏景妙地,更是美轮美奂,可谓一步一景,沿洞门奇石拾级而上,有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见泉水明澈,映草木青青,至高处,桃夭采了霞光,直教人目眩神迷。
鹿欢鱼仍旧跟在秀气少年身后,老实地没有东张西望,仅以余光观察途中遇到的少男少女,于是不难发现,任往来之人形形色色,瞧过来的目光却是清一色的轻蔑,包含了秀气少年在内的同等鄙薄。
气氛过于古怪,鹿欢鱼略感不妙。
这样的不妙,在桃林中看到一群少年围观乐师舞郎载歌载舞时,达到了顶峰。
真的,一群男修,围观一群舞郎!
一群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舞郎!
=口=!
鹿欢鱼的表情有一瞬迷茫,但他很快将不合时宜的疑惑按下,调整好情绪,绕过乐师舞郎走向围观人群。
离得近了,视野也随之开阔,能看到灵泉边落英下席地而坐者不足十人,余下的只能隔着距离恭敬立在一边,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在专注欣赏,不如说是兴致缺缺神游天外的面瘫……
鹿欢鱼心下一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看到这群人与自己相似的反应后,内心安定了许多。
对此,他倒是有意询问一下秀气少年,只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少年抬手打断,又被示意独自留在原地,目送少年绕过人群,跪到了一人身侧。
那人支颐而坐,姿态随意至极,侧对着这边,又有人影遮挡,鹿欢鱼看得不是很清,不过那人身边几个少年脸上的暧昧,以及立着的大部分修士表现出的不屑,倒让他看明白了。
看来之前猜得没错,这秀气少年虽然自顾自架得很高,实际却与自己一样不受待见——难道说此人看着浓眉大眼人畜无害,背地里跟赵田生一样,也搞墙头草那一套呢?
对方之前的那些古怪行为再度浮上脑海,模糊间,有一个念头飞快闪过,但由于闪得太快,鹿欢鱼没有抓住。
视线中,秀气少年抬起了头,似乎是在回话。因着距离尚存,又有歌乐掩盖,鹿欢鱼听不大清,但目之所及,少年们纷纷起哄,修士们也展颜附和,似论机密要闻,或有大事发生。
那些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意识到这点后,鹿欢鱼小小挪动两步,顿了顿,又挪了两步。
有动作越发奔放的舞郎吸引视线,鹿欢鱼顺利挪到心仪的新位置,虽然仍旧看不到那群少年的正脸,但好歹有个大致轮廓了,就比如坐在正中的那位,可算不用再盯着人的发型看了。
虽说这位也没个什么发型,不过是将一头及地的乌丝随意编成长辫,辫上束着的堇色发带侧垂于左肩,顺着一袭紫衫铺落在一地桃红上,可谓发如其人,尽显慵懒之气。
这就是上州的皇族,未来国主的有力竞争者,三皇子,秦裕。
在传闻中,这位三皇子同陆氏公子一样,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从对方搭着酒樽的手指轻轻一点,哄笑的少年们即刻收敛;又从对方轻飘飘一个眼神,秀气少年便颤巍巍匍匐于地来看,传闻不虚。
鹿欢鱼缓缓吐出口气,全力将心中的乱麻理顺,自我安慰地想:淡定,别慌,好歹自己在应下这个交易时,就经过严格的训练,无论遇到多炸裂的事,都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就算待会儿那位三皇子心血来潮,要在场的人挨个抽他一鞭子出气,他也能绷住赵田生的草根面皮,遵从秀气少年的提示顺从到底,绝不暴露底细!
只要死不了,来日又是一条好汉!
如此一番激励,鹿欢鱼重整旗鼓,定睛看了回去,倒也是巧,正好让他看到坐在三皇子左侧的华服少年摔下酒杯,不知说了句什么,伏在地上的秀气少年抖了三抖,而后缓缓抬头,看向三皇子秦裕。
秦裕未语,仍旧一手支颐,一手摆弄着酒樽,瞧着漫不经心,却不知那秀气少年看出了什么,在故态复萌的起哄里,膝行着绕过食案,去到秦裕脚边,小心探过身去,缠绵而暧昧地,献上双唇——
“卧槽——!!!!”
“……”
“……”
一句石破天惊的和谐之语后,乐师弹断了弦,舞郎绊到了腿,诡异的安静席卷当场。
乐师收手跪地,舞郎摔成一片,立在一旁的修士下意识看过来,看戏的少年们也转动着眼眸,收敛了笑容。
秀气少年身形一僵,似乎被这一声震懵了不知该如何继续,倒是原本不为所动的秦裕忽然抬手,掐着人脖子将人完全按了过来,亲得是难舍难分。
没时间为三皇子的节操哀悼,总感觉自己好像听到某些不和谐声的鹿欢鱼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各色目光中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满脑子都是——这还是仙门吗??
哪个仙门弟子会当众吧唧嘴啊!
又有哪个仙门弟子会聚众搞南风啊!
他在仙门待了十年,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啊!!!!
当然,眼前这画面虽然炸裂,却还不是鹿欢鱼崩溃的关键,毕竟以上几点,仙门内部虽不提倡,却也没有明令禁止,而鹿欢鱼虽然不好南风,但也不至于看到南风就接受不了的程度。
关键是,他该死的好巧不巧的很没道理地,悟出了秀气少年早前种种举止,乃至于话语的真正含义!就在对方那天雷滚滚劈得人外焦里嫩的献吻后。
怪不得,怪不得啊。
那么的阴阳怪气,原来是把赵田生当情敌啊。
情敌……鹿欢鱼打了个寒颤。
大抵是被联想恶心到了,鹿欢鱼总算清醒了些,过大的刺激造成的黑点与重影慢慢自眼帘褪去,他又能视物了。
大片的桃红中,秀气少年已经跪伏回了原地,三皇子正抬眼看着他,神色似笑非笑,眼中殊无笑意。
鹿欢鱼浑身一激灵,立时想起了那些与对方有关的传闻,于是不等人言,自己便奔至人前,啪嗒一下就跪下了,干脆狗腿到他自己不说,谁看得出这壳子换主人了?
行为上的狗腿想必于眼前人而言已习以为常,是以言语也得跟上:“殿下,都是误会啊殿下!方才骤见殿下,如见日月光华,真乃当世无双,一时目眩拜服不已,方才脱口而出,绝非有意搅扰啊!”
“……”
“……”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这会儿,鹿欢鱼又有些不确定了——不应该啊,怎么是这么个反应,明明对方长得的确挺可以的,没道理最保险的外貌吹捧,会拍到马腿上去吧?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吐几句马屁,来补救一下时,忽然自左上方传来一阵哄笑,笑得鹿欢鱼心烦意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正是之前起哄得最厉害的那个华服少年,模样与三皇子竟有两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笑成这样了都盖不住其中的尖锐跋扈,此刻这一双眼与鹿欢鱼视线相接,竟然流露出了些许兴味。
他倾身往前一靠,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道:“我还道宋绵说什么糊涂话,原来是真的,可惜了,之前总爱发抖半天憋不出个字的小兔子,可讨我哥喜欢了……诶,小兔子,你怎么失的忆?”
大概是被那三个字雷得几欲魂魄出窍,鹿欢鱼一时都顾不上哀悼自己在人物塑造上的重大失误,愣愣转过头去看秀气少年——宋绵——见人青蛙一样趴着一动不动,又向三皇子看去。
三皇子没什么特殊反应,甚至都没再看自己了,只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酒樽,眉目疏懒,神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其他端坐着的少年们,则是清一色的微妙表情。
想象中惊心动魄的党派斗争、凶险刺激的洗白反转全都没有发生,反倒朝着越来越奇怪的方向野马脱缰,偏偏眼下敌强我弱,骑虎难下,鹿欢鱼只得开口:“不记得,就记得名字,赵田生。”
华服少年笑眯眯道:“小兔子。”
鹿欢鱼:“……”
没事,他可以忍。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卧薪尝胆方能苦心不负,他已经走错过一步,绝不能出第二次差错!
华服少年笑眯眯与他对视:“乱七八糟的小兔子。”
鹿欢鱼:“……”
没事,他还能忍。
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华服少年换了个手支撑下颚:“惯会装模作样的小兔子。”
鹿欢鱼:“……”
鹿欢鱼:“………………”
他深吸口气,面带微笑,十分感激:“好的大人,遵命大人,从今日起,小的就改名叫赵兔。”
这下是那华服少年:“……”
短暂的安静过后,华服少年捶桌爆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对三皇子招手:“哈哈哈哈……三表哥,你这小兔子……哈哈哈太好玩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哈哈哈哈……送我玩玩吧!”
三皇子未置可否,华服少年全当他答应了,目光再无收敛,颐指气使:“过来给本世子倒酒,小兔子。”
鹿欢鱼:“……”
没事,再忍一忍。
忍一忍,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正所谓……正所谓……
没找到至理名言的鹿欢鱼只得默念法诀,一番吐纳,才能平心静气地走到对方身边,拿过酒壶倒满耳杯,慢吞吞给人递了过去。
却不接。
鹿欢鱼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恰见人兴味盎然地瞅着自己,开口便是一句戏谑:“没见宋绵怎么伺候我哥的么?”
“喂我,”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下,又指了指自己的唇,“用这里。”
鹿欢鱼:“……”
鹿欢鱼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耳杯。
鹿欢鱼将耳杯放回了食案。
鹿欢鱼暴起就是一拳——
“兔!你!□!”
“□你□个□的□!!”
“去死吧傻□!!!!”
成串的脏话落下之际,华服少年已经被那一拳打飞到了六尺之外。
一拳之后,又飞出一脚,踹出的食案在宋绵惊恐的视线中,直直摔到了三皇子的食案上!
两案相撞,粉身碎骨,无一幸存。
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鹿欢鱼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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