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红莲鬼域，鬼帝池厌的住处。
大片的红莲飘荡在幽蓝色的河水中，其中有一朵格外大，摇晃得也格外剧烈。
层层叠叠的红色花瓣中，露出个用红绳系着的铃铛，随着动作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花瓣中传来断断续续的骂声：“沈青璃……你个王 八蛋，伪君子，假清高，禽兽，早晚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付出代价……啊！”
他惨叫一声，铃铛晃得更剧烈了。
“我说了，叫师尊，没规矩。”那人声音冷冷的，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你也配当我师尊？哪有师尊干这种事的？你要不要脸？”池厌虽然被禁锢着，但还是嗤笑一声，宁死不从。
那人顿了一下，随后，铃铛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似乎快要坏掉。
“那就死在这儿吧。”沈青璃银白的长发垂下，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疯感。
“就凭你？弄死我？不可能我告诉你！”池厌不怕死地挑衅。
铃铛不知摇了多久，池厌的声音终于弱了下去，带着点儿哭腔：“你放开我，沈青璃——”
“叫我什么？”沈青璃垂眸。
花瓣中沉寂良久，终于传来一声模糊的，充满不甘的“师尊”。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太小声了，听不清。”
“你个疯子……”
“啪——”又是一声。
池厌终于撑不住了，咬着牙又喊了声“师尊”。
铃铛猛地摇晃了一下，慢慢归于平静。
昔日威风八面的鬼帝大人仰面躺着，双眼失焦，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放在两个月前，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他池厌，堂堂鬼帝，居然有一天会如此凄惨。
一切都要从两个月前的那天说起。
**
酆都，万鬼窟。
坑坑洼洼的石壁上布满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孔洞，每一个上面都罩着一层结界，封印着里面的恶鬼。
石窟里不断传来撞击声，一下一下，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和诅咒。
“池厌——身为鬼帝，你居然这样对自己的同类，你会遭报应的——”
“你别太得意，你早晚会遇到你的克星的！到时候你就会像我们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立于石窟中央的人影歪了歪头，轻啧一声，“吵死了。”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只撞结界的鬼就被他揪在手上，五指猛地收紧，再摊开时就只剩下一团血雾弥散在空气中。
一连处置了几个闹事的鬼，池厌横眉扫了眼剩下的石窟，冷声道：“还有谁活腻了，就接着闹。”
他走石窟，蹲在红莲池边，一点一点洗去手指上的血迹，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克星？这天上地下，谁能克我？”
这时候说这话的鬼帝大人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真的遇到了，他的克星，而且被克得很惨。
属下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尊上一身暗红衣袍蹲在大片的红莲池边，漫不经心地洗着满手的鲜血，黑色的乌发下一张苍白的脸，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他颤巍巍开口：“尊上……”
池厌横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属下连忙道：“……是、是上天庭派来管、管教您的神官来了。听说是近几百年风头正盛的青璃神君，法力高强，上天庭无人是其对手，是个棘手的家伙，天道专门派来压制您的。”
天地有三界，人，鬼，神。
人界有人皇，鬼界以鬼帝为尊，神界则由神帝掌管。三界名义上皆遵守天道规则，被天道制约。
但池厌这个鬼帝乃是天地之气孕育而生，按理说该与天道平起平坐，因此他并不服管，心情好了就给天道搞一点小麻烦，心情不好就弄出来点儿大麻烦，搞得天道头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这次天道又以管教之名，派了位大神官做他的师尊，教他规矩。
呵。
池厌勾了勾唇，把玩着手中的红莲，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压制我？我看是这人得罪了天道老儿，把他扔我这儿来磋磨的。”
“不过最近刚好有点儿无聊，陪他玩玩儿也无妨。”
属下：“……”
每当他们尊上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那就是要整人了。
“他什么时候来？”
“呃……尊上，人已经到了。”
“呀，居然都到了。”池厌缓缓起身，松散的衣袍下，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他两根手指一捻，红莲花瓣落了一地，他赤着脚走出红莲池，坐在垂首等候的白虎背上，兴奋道，“走，去好好迎接一下我这位——师尊。”
“顺便……杀了他。”他歪了歪头，眼里闪着诡谲的光。
**
沈青璃刚到鬼域门口，就被一群不怀好意的鬼拦下了。
他没说什么，也没硬闯，只一动不动地立在那扇紧闭的青铜门前，盯着上面染血的纹路，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睛一转也不转，看的看门的矮胖鬼心一惊。
矮胖鬼挠了挠头，准备回去问问他们尊上，转头却惊喜地喊道：“尊上——”
只见他们尊上骑着那只高大威猛的白虎，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鬼，看上去气势汹汹就朝这边来了。
沈青璃也循声望去，这一眼，让他顿时愣住了。
来人斜倚在白虎身上，一身黑红相间的宽袍松散，腰间系着一条金丝腰带，上面坠着叮叮当当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手，隐约能看见一截小臂，皮肤有些苍白，但肌肉线条流畅惹眼。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张脸。
沈青璃以前从未见过这位作威作福的鬼帝，只从外人零星的描述中，以为对方是 什么身高八尺，青面獠牙的恶鬼。
却没想到对方生的如此年轻好看，眉间一朵红莲似血，一头乌发披散，倒真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池厌也在观察沈青璃，这位天道给他派来的，鬼帝帝师。
沈青璃是凡人功德圆满后飞升而来的神官，也就是池厌最讨厌的，天道的走狗。
这些神官大多一口一个“天道”“正义”，满口狗屁话，天道之前给他派了好几个过来。
不过前几个神官都被池厌打了一顿扔了出去，属下以为这次也一样，摩拳擦掌地问：“尊上，要把他打出去吗？”
谁料池厌这次居然盯着那青璃神君半天，缓缓吐出一句：“先不用。”
属下：“？”说好的杀了呢。
池厌直勾勾地盯着沈青璃，似乎心情不错地翘起唇角：“既然来了，不请神官大人进来坐坐，岂不是有失我们的待客之道？”
沈青璃看着鬼帝弯起眼睛，笑眯眯地邀请他，那神态，活像一个恶劣的少年，在邀请人跳进他的陷阱。
不过他来之前便知道这鬼域是龙潭虎穴。
于是沈青璃也扯了扯嘴角，对身后送他来的一众小神官道：“有劳各位送我了，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各位请回吧。”
随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群白衣神官站在城外，注视着沈青璃一身青衣被围在黑压压的鬼群中，踏入酆都鬼域的大门，自始至终从未回头。
他们这才对视一眼，确认任务完成，才果决地转身离开。
沈青璃踏入鬼域的一瞬间，身后那扇沉重的青铜大门轰然合上。
他顿了顿，依然没回头。
自此，他和那个少年纠缠着，一起坠入无间地狱。
他们沿着城中的路往前走，池厌骑虎，他步行，道路两侧不断有鬼涌上来，叽叽喳喳讨论着，虽然声音很杂，但还是一句不漏地钻进沈青璃耳朵里。
“又来一个神官？看模样好生俊俏！跟之前那些都不一样！”
“哎呀，真是，这么俊俏的小神官，尊上可别又把人玩儿死了，那样可就白瞎这么一副好皮囊了！”
“是呀，要是尊上不喜欢，把他分给姐妹们也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不定尊上就喜欢这款呢，清冷孤傲的小神君，那什么的时候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各种淫辞秽语让沈青璃不禁蹙了下眉，脸上的表情更冷了。
鬼帝喜欢男人？这倒是从未听说。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癖好。
那些话自然也一字不落地落尽池厌耳朵里。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白虎的耳朵，从侧面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青璃。
这位大名鼎鼎的青璃神君人如其名，生的像一块剔透的琉璃，整个人出尘不染。
池厌盯着他的一身淡青色袍子，视线滑到那一截劲瘦的腰上，喉结上下滚动，目光渐渐变得幽暗。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沈青璃终于转过头。
这一刻，池厌想，那群女鬼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沈青璃这人，真是生了一副好皮相。
和池厌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不同，沈青璃的皮肤是一种很漂亮的瓷白。这张脸生的极妙，把漂亮和英气糅合的恰到好处，既不过分柔美，也不过分锋利，给人一种清冷疏离感。
外人都说青璃神君清冷孤傲，池厌却莫名觉得这人装的很，假清高。
他舔了舔尖牙，回给沈青璃一个挑衅的笑。
啧，真想看看这人冷冰冰的脸上出现点儿别的表情。
这个笑落在沈青璃眼中却变了味。
这鬼帝果真是个轻佻下流的人。
这人眼珠也是浅色的，像漂亮的琉璃，此刻却染了几分愠怒，落在池厌眼里，就变成了美人儿嗔怒。
害羞了？
于是池厌扫了眼围在路边好事的鬼们，凉凉道：“都没事做了？”
一群鬼喊着“有事有事”，落荒而逃，生怕跑慢了被揪住。
池厌又遣散了自己的鬼兵鬼将，准备自己跟这位神官大人好好接触接触。
两个心腹对视一眼，嘀咕着“尊上怎么可能会怕这个小白脸”，十分放心地走了。
于是就只剩下鬼帝和他的帝师大人，沿着忘川河往红莲域走。
沈青璃走着，忽然停下脚步，砖头，然后脸色很差地盯着池厌。
“尊上这是何意？”
沈青璃外袍下摆被白虎的爪子死死踩在脚下。池厌连忙故作生气地敲了敲白虎的脑袋：“这么大眼睛白长了？还不快松脚。”
白虎“嗷呜”一声，抬起爪子，尖利的爪尖却不小心勾到布料。
“呲啦——”
衣摆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沈青璃的不动如山的表情也裂开了。
他的袍子被撕开快到膝盖，淡青色的下摆上沾着几个黑漆漆爪印。
而罪魁祸首支着下巴倚在白虎身上，一脸抱歉：“哎呀，神官大人，真是抱歉，我家甜甜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怪它。”
“您看——”他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你这衣服也不方便，不如上来跟我一起坐？”
其实两个人也算是一见钟情的。
池厌（冷酷脸）：去杀了他。
见到后（星星眼）：我去这么好看，舍不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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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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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鬼域是梦或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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