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总是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浓烈的生与死的气味，各色各样的人群，有人恐惧这里，也有人习以为常。
秋千舒没感受过医院那些痛苦，她爸妈都很健康，而她除了定期体检，基本不怎么来医院。
医院的停车场里总是很多车，离开保护罩才会知道，苦难的人是数不完的。孔昭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停车位，陪着秋千舒挂号、排队。
一串检查过后，秋千舒摘掉口罩和帽子，把报告单交给坐在门诊室里医生，紧张地等待着判决。
孔昭站在她旁边，示意她不用那么紧张，她刚刚也看了一眼检查报告，虽然看不懂什么含义，但上面标着各项指标都正常，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医生，我这没什么事吧。”秋千舒看向那位一看就十分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小心翼翼地询问。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没什么事，就是体重偏瘦，还是得多吃饭。”
秋千舒点了点头，决定谨遵医嘱，“那我流鼻血是怎么回事？”
她这频繁流鼻血，营养都补不过来。
医生：“就是上火了，没啥大碍。多吃点清热去火的东西，规律饮食作息。”
秋千舒还有问题，“那我早上头晕眼花，胸口还疼，就感觉……很难受。我昨天晚上就有点不舒服……”
医生放下检查报告，瞥了秋千舒一眼，反问道：“你昨天几点睡的？”
这真是个好问题，一旁的孔昭看向她。
都不用费脑子多想，这气得都上火了，肯定也没睡着，绝对是通宵了。
但凡晚上睡了会儿，都不会吓得要死，说感觉自己快要猝死了。
孔昭看秋千舒那一脸心虚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秋千舒都不敢看医生了，疯狂抿嘴，也不敢说实话，“额……一两点吧……”
她也不是天天都通宵，她就是昨天心里窝火，睡不着。她知道不该熬夜通宵的，她以后一定不这么干了。
刚刚检查前，医生就和她说了，她流鼻血是因为上火。
对，单纯的上火，急火攻心。
医生：“你昨天都不舒服了，为什么还不早睡？”
秋千舒：“我……”
医生：“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回去睡一觉。”
秋千舒：“好的，谢谢医生。”
……
出了门诊室，孔昭就拍了拍她的脑袋，提醒她把帽子和口罩戴好，然后无情地嘲笑道：“为什么都不舒服了还不早睡呢？”
秋千舒被医生那么质问，已经觉得很丢人了，孔昭也这么质问她，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头低得跟豆芽一样，默默戴上口罩，再不戴上脸都要熟透了。
她通宵达旦的时候也想睡觉啊，就是睡不着而已，秋千舒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狡辩。
又看到这会儿已经有医护人员准备下班休息了，一看手机，马上都十二点了，秋千舒立刻提议：“等会去吃饭吗？鸡公煲怎么样！鸡公煲鸡公煲，经过我的胃~”
孔昭：“医生刚给你说，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啊？哦。”秋千舒还没睡醒，脑子有点糊涂，“那去吃椰子鸡火锅，这个总可以吧。”
虽然清淡，但至少还是火锅。
秋千舒还是更想吃点重口的东西，“真的不能吃鸡公煲吗？”
“小心还留鼻血哦。”孔昭道。
秋千舒：“那还是算了。”
俩人拿着手机，一边翻看着附近有什么美食，一边讨论着中午要吃什么，絮叨着就走到了医院一楼。
“就吃椰子鸡火锅了哈。”孔昭定位到附近一家评价还算不错的火锅店，路上不堵车的话，几公里的路程二十分钟就能到。
没听到秋千舒的回应，她纳闷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刚刚还情绪高涨的秋千舒突然停下，在那里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楼的服务中心。
秋千舒也没想着能在医院见到江时舟啊。
她来医院做检查。
他来干什么？
手里掂着的应该是饭盒吧，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还有心情给人送饭。秋千舒大脑飞速旋转，也想不出他来给谁送饭。
她今早到现在，都还没吃饭，他还在这里给别人送饭。
关她什么事，秋千舒握紧双手，手里的塑料手提袋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声，里面装着她刚刚检查的报告单。
中午门诊楼人不算太多，来来往往的多是刚下班的医护人员。
秋千舒扭头，继续直行。
都说了以后她躲着他。
装作没看见。
“天，你不上去打招呼？”孔昭关心道。
昨天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好像还不是这样，真要这么决绝？
秋千舒咬牙，“我不。”
孔昭还想再说些什么。
秋千舒不听，只是一味地往外走。
她坚信江时舟就算看见她了，也不会过来，他就是这样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
江时舟拦住她的去路时，秋千舒的心是骤停的。
而后抬头瞪着他，眼里的难过化作不耐烦与厌倦。
不要小瞧她的演技。
江时舟看到她的神情，胸口一顿绞痛，忐忑如同无形的锁链，束缚着他的躯壳，连喘息声中都带着颤抖。
他手里还掂着饭盒，没法打手语。
可能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为什么会在这里？生病了吗？
他不知道。
沉默与回避是他绝大多数情况下的选择，秋千舒非常不喜欢江时舟这样的态度，至少现在是非常不喜欢的。
见他拦住她，却没什么反应，秋千舒撇了撇嘴，拉着孔昭扭头从他身旁绕过。
江时舟想都没想，连忙拽住她的胳膊。
秋千舒想甩开他，却怎么也甩不掉，于是彻底爆发，大声怒斥道：“我没空跟你在这里演默剧！”
这一下子就吸引了路过人的注意力，不少人停下脚步，朝这边看。
孔昭在一旁吓得要死，连忙捂住秋千舒的嘴，顺便把她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劝道：“和哑巴置什么气。”
秋千舒不愿意，并且越想越觉得气人，偏偏孔昭还捂着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她就更想说话了。
“我生气！他还有心情给人送饭！他还给人送饭！”秋千舒抓狂道，一只手也不忘张牙舞爪。
江时舟想要解释，根本没手。
成年以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是个哑巴。
“江时舟。”
一道女声打破这凌乱的场面。
林巧看到江时舟的消息，就下楼来找他了，结果就看到这个样子。
江时舟拽着个女生，旁边还有个劝架的，周围一堆人吃瓜看戏。
孔昭率先看到林巧，是一位保养很好的医生，年龄大概四十多岁，就是眼神太冷淡了，感觉不到什么人情味。
最重要的还是，江时舟和这位医生得有六七分相像，虽然给人的感觉和气场完全不一样，但是还是能一眼看出来有亲缘关系。
孔昭不知道这是江时舟的亲妈，还是什么亲戚，秋千舒应该比她更清楚点。
无论什么，至少知道江时舟是给谁送饭的了。
秋千舒认得江时舟妈妈长什么样，江时舟还曾和她说过，他妈妈是个医生，在市医院上班。
就是没想到，江时舟是来给他妈妈送饭的。
这时候见到林巧，秋千舒也难免有点尴尬。
她也不知道怎么和林巧说话，只是道：“阿姨好，阿姨再见。”
趁着众人分心，秋千舒把手扯了回来，然后二话不说地拉着孔昭跑了。
出了门诊楼，孔昭就连连摆手，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弯腰。
被秋千舒带着来了个五十米冲刺，差点被把她累死，这已经超过她一天的运动量了。
“那是谁啊？”孔昭一边大喘气，一边还不忘问道，虽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毕竟，秋千舒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那么有礼貌地和人打招呼，绝对是江时舟亲妈无疑了。
秋千舒也说：“江时舟他妈。”
孔昭终于歇了过来，直起身子，双手叉腰，“以后能不跑了吗？别那么怂。”
“不行。”秋千舒眼睛睁得圆圆的，咬了咬下嘴唇，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有点害怕他妈妈。”
孔昭现在只想吃饭，“那我们赶紧走吧，别在这医院里了，去吃饭。”
秋千舒立刻阻拦，“不能走太快。”
中午十二点的太阳那叫一个刺眼，孔昭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听到秋千舒这话，更是纳闷地眯成了一条线，“哈？”
两分钟后，孔昭就理解了秋千舒什么意思。
车外，江时舟摁着车门，不让秋千舒上车。
秋千舒冷冷地看着他，和刚才跟孔昭说“不行，不能走太快”的表情，完全就是两模两样。
“我找你，你不愿意；我躲着你，你还不愿意。”秋千舒撇嘴，不耐烦地说道，“你还想怎么样？”
看样子是把饭盒交给林巧了，现在有手可以打手语了。
孔昭坐在车里，看着秋千舒搁那当戏精，就是可惜自己不会手语，不知道江时舟比划了个什么。
江时舟看见秋千舒从医院里出来，手里还掂着医院的手提袋，他以为秋千舒是有什么事，所以惶恐不安地拦住她，想问她来着。
他第一想法就是这个，至于别的……
“你生病了吗？”江时舟知道秋千舒会生气，但他还是先问了这个问题。
秋千舒看他折腾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就问了她这么一个问题，有点恼火， “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跟你说。你一又不答应我的请求，二是又躲着我，不把我当朋友。”
江时舟紧张地抿了抿嘴，想用这种微小的动作缓解焦虑，“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你能不生气吗？当我没说过……”
道歉三要素，对不起，我错了，当我没说过；十年如一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流程，他每次都这么道歉。
这么想，他以前也没少惹自己生气。
“然后呢？”秋千舒问。
总不能这么嘴上说说，然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吧，她是什么很好哄的人吗？
“我以后再也不躲你了……”江时舟低头，试图用头发挡住眼睛，很内疚自己的行为，害怕得不到原谅，就这么躲藏着，掩耳盗铃。
秋千舒：“嗯，然后呢。”
“你还缺手语老师吗？”江时舟小心翼翼地询问，觉得这么问不好，又连忙打手语补充，“我什么都答应你。”
秋千舒：“我考虑考虑。”
江时舟微微抬头，终于敢再问：“你来医院没有什么事吧……”
“没事。”秋千舒简洁明了，然后打开车门，“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
车上，孔昭提醒秋千舒系上安全带。
一直开出医院，看不见江时舟的人影，秋千舒才激动地捂嘴偷笑。
终于也让她硬气了一回！
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嘴角的笑都没停下来过，根本看不出她刚刚还气得要死。
孔昭就知道秋千舒演不了多久，但至少没在人面前就暴露，不知道该不该欣慰，“他跟你说了什么？你这么激动。”
秋千舒挑眉，“答应跟我进组，当我的手语老师。”
孔昭：“就这？”
她看她这么高兴，都以为江时舟表白了呢。这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吗？进度缓慢到跟没有进度差不多。
秋千舒看向孔昭，拍大腿道：“这还不够吗！”
很进步了，好吗！
孔昭朝她做了个无语的表情，“你开心就好。”
秋千舒也想飞速发展啊，但是没办法，人与人之间是不相同的。
孔昭和她家那位在一起的经历，跟坐了直升机一样。相亲、表白、恋爱、求婚、结婚、生小孩，每一步都速度到令人发指，但回忆起来，每一步又都很按部就班。
不是秋千舒不想学习，只不过对象差距太大了。
孔昭家那位是什么，是一眼就被孔昭相中的体制内，是八面玲珑的笑面虎，是看见了只想躲着走的男鬼。
江时舟呢，和她一样，是个死宅，全靠上辈子积德，才能投个好胎，虽然不会交际，但也能衣食无忧。
差距太大了，参考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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