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跟你说吗?”杨素韵回忆了一下,她好像还真没跟秋千舒说,尴尬地给自己找借口,“你忘了,前年你一整年都没回过家,电话都没打几个,你要是多给我打几个电话,我估计就不会忘了。”
秋千舒有点怨气。
江时舟的外婆生前对她很好,她也很喜欢那个时髦的老太太,没想到最后她连人家的葬礼都没有去了……
小时候的秋千舒特别羡慕邻居的院子,各种花花草草,一到春天就春色满园,各种花香萦绕,漂亮得像是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后花园。
哪跟她家一样,院子里全都是番茄、黄瓜和豆角。
她爸妈喜欢种菜就算了,家里的阿姨还特别会打理这些菜,每次都能大丰收,一到那个时候,吃都吃不完。
秋千舒特别嫌弃这件事,觉得他们一点艺术格调都没有。而住在隔壁的蒋女士,则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最优雅、最时髦的老太太。
每天早上秋千舒出门上学,都能看见这位园丁装扮的老太太在她的花园里修剪花草,有时候还会折一支花送给她。
拿到花的秋千舒会对着那束花傻笑一整天,然后幻想着自己也能变成公主,在满是鲜花的园子里翩翩起舞。
少女的想法总是梦幻的,而蒋女士的惬意生活,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幻想。
某天,在杨素韵的强烈要求下,秋千舒穿着好几天没洗的校服,拿着一把豆角和两根黄瓜,第一次来到了她心目中唯一公主的家。
她当时是绝望的,她觉得自己玷污了公主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城堡,最后肯定会被扫地出门。
然而,蒋女士却特别热情地招待了她,说她的豆角和黄瓜新鲜。
明明一身名贵云香纱的她跟豆角和黄瓜根本不搭,却还那么温柔地和她说喜欢,还回赠了她一个亲手做的香囊。
闻着那温和的药草香,秋千舒沦陷了。
毫不夸张地讲,秋千舒这个好面子的,能从一开始就特别照顾江时舟这个小哑巴,百分之一的原因是江时舟长得好看,剩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因为他是蒋女士的外孙,而她爱屋及乌。
十岁的江时舟在阳光下白得像个天使,尤其还蹲在满墙的粉色蔷薇面前,绿叶衬托鲜花,阳光衬托他。
那天,阳光明媚。
秋千舒放学回家,习惯性地往邻居家的方向望,一眼就被闪闪发光的男生吸引了。
大人一般不喜欢给自家小孩买浅颜色的衣服,因为穿不干净,秋千舒都没几件,虽然她每次穿白裙子都很小心翼翼,但是还是会弄得很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却穿着一身的浅颜色的衣服,看起来还特别干净,像是刚换上的一样。
学校里的男生很多,不过大都歪瓜裂枣,也不是没有好看的,但都过于不在乎形象,以至于小小年纪的秋千舒就对男性这个庞大的群体产生刻板印象,那就是又臭又脏。
她一个没忍住,就拐弯到了对方面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秋千舒问。
江时舟原本正在看地上的蚂蚁,但是蚂蚁被秋千舒踩上了,所以他只能看她了。
少年的脸长得特别赏心悦目,精致的鼻梁几乎和蒋女士一模一样。
秋千舒也是被人从小夸到大,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但是她还是觉得她只能是天下第二漂亮,第一漂亮是蒋女士。
能跟蒋女士有一分像,那已经是小有姿色了。
秋千舒等不到对方讲话,还觉得这人怎么那么没礼貌,但想到他蹲在蒋女士家门口,又跟蒋女士长得颇像,可能是和蒋女士有关系,所以就忍了下来。
“你是这家人的亲戚吗?”秋千舒弯着腰,继续耐心地问道。
这个问题,江时舟可以回答。
他点了点头,算是赞同秋千舒的话。
秋千舒见江时舟点头,抿着的嘴都要憋不住咧开笑了,怪不得长得这么白净,不愧是蒋女士家的亲戚。
“我是隔壁那户人家的小孩,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到我家坐会儿,我妈妈和这家的主人关系很好。等会儿,这家人回来了,你再回这里。“
江时舟在这里蹲了快有半个钟头了,他妈妈着急赶飞机,把他送到这里后,也没来得及看有没有人,匆忙地就走了,连带着他的行李也落在了车上。
他摁了好多下门铃,都没有人开门。
妈妈和他讲,要听外婆的话,不可以随便乱跑。他也不认识路,就只能一直在这里等着外婆回家。
但是现在,他想尿尿。
虽然这个请他到她家做客的女生踩到了蚂蚁。
但是他想尿尿。
江时舟从小兜里抄出他的小本本,写道
——我可以去你家上厕所吗?
秋千舒还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要在本子上写字和她讲话,但她还是开心地答应了他的诉求,“当然可以!”
杨素韵和秋进贤下班回家后,看到家里多了个小孩时,人都傻眼了。
鬼知道她家女儿搁哪整得这么漂亮一孩子,白白净净得像是她梦中情娃,乖乖地坐在那里,看见他们还知道起身鞠躬。
秋千舒和他们解释了来龙去脉,杨素韵在了解完详情后,第一时间就给隔壁的邻居打了电话。
没过多久,蒋女士就过来领孩子了。
虽然她看起来还是那么优雅和恬淡,但秋千舒发现她的头发丝有一根乱了。
半天没找到江时舟,她肯定着急。
在蒋女士和她爸妈的谈话中,秋千舒知道了江时舟的事情。
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居然不能说话,因为一场意外。
江时舟的爸妈工作很忙,没空照顾他,以后他都要住在外婆家。
没过多久,江时舟就从特殊教育学校转到秋千舒的学校。
为此,蒋女士还颇为内疚地请求秋千舒,希望她以后能和江时舟做朋友。
蒋女士担心江时舟性格内敛,而且还不会说话,在学校会一个朋友都交不到。
那时的秋千舒觉得自己光辉伟岸得像个骑士,肩负着公主嘱托给她的巨任。
蒋女士的担心一点都不过分,江时舟刚来学校没多久就遭受了歧视。
有些同学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教养,只知道江时舟不会说话,嘲笑他是哑巴。
有次,秋千舒值日,还在校园里拿着扫帚扫地呢,就听见有人笑话江时舟。
她怒发冲冠,见人士众多,赤手空拳胜算不大,一气之下便踩掉扫帚头,拿着扫帚棍,把他们都揍了一顿。
完了还跑到江时舟的班级里,扬言谁再欺负江时舟,她就拿棍子教他做人。
不意外的,秋千舒被叫家长了。
她当时生无可恋地站在教导主任办公室里,听着教导主任像人机一样反复地就讲那两句话,一边觉得自己在劫难逃,要被她爸妈吊着打了,一边又回味无穷,回顾着自己以一敌十的光辉事迹。
也不知道是教导主任打错电话了,还是怎么着,反正她爸妈没来,来学校的是蒋女士。
蒋女士出场特别气派,手上各种闪瞎她眼睛的珠宝,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大汉和律师。
她一过来,教导主任就像是变了个人,对她点头哈腰。
秋千舒站在一旁,不敢大张旗鼓地直面那些校领导,只是低着头用她那2.0的超绝视力疯狂偷瞄,感叹着原来教导主任不是人机,原来校长也会拍马屁。
最后,秋千舒当然什么事都没有,并且还因此一战成名,再也没人敢说她和江时舟的坏话。
这件事之后,蒋女士对她可谓是视如己出,经常请秋千舒去她家玩,还会给她买各种礼物。
蒋女士什么都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偶尔清闲的时候,也会教江时舟写字画画,秋千舒也喜欢凑热闹。
不过,她的字写得不好看,她全家的字都写得不好看。
秋千舒合理怀疑,这是基因作祟。
因为她爸妈的字写得像狗爬,所以她的字写得也像狗爬。
和她本人没有一点关系。
然而,秋千舒还是很喜欢去蒋女士家里,期盼着蒋女士也教她写字画画,虽然她挺怕让蒋女士看到自己小学鸡一般的字迹。
蒋女士教她写字的时候,会和她挨得很近,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她可以清晰闻见蒋女士身上的药草香,轻盈地萦绕在她的鼻尖,和那个香囊一样。
可以说,秋千舒的成长经历就是对蒋女士的大型祛魅记录片。
蒋女士当然还是那个漂亮、优雅、时髦的老太太,只是她长大了。
弄花吃茶的生活不再神秘,她也逐渐喜欢上她家那种满番茄、黄瓜和豆角的菜园子。
她依然很敬仰那位时髦的老太太,但不再想要成为她。
那天,秋千舒停掉工作去医院探望生病的蒋女士。
坐在病床上的蒋女士依然像个公主,优雅地吃着刚切好的还晶莹剔透的苹果。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秋千舒知道那个苹果一定是江时舟切的,方方正正的。
但是她没见着江时舟,她已经很久没有见着江时舟了。
她知道他在躲着她。
蒋女士不知情她和江时舟恋爱又分手的事,但肯定看出了端倪。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说她和江时舟一起看完了她演的所有电视剧。
离开时,蒋女士还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定要成为大明星,以后出门就能看到她的广告,这样就算她没时间来探望她,她也能知道她过得很好。
秋千舒没忍住,在蒋女士面前哭得像个傻子。
她特别委屈,她觉得工作特别累,她不知道江时舟为什么躲着她。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变得好像不是自己了。
明明生病的是蒋女士,她却抱着她,安慰了她很久。
泪水模糊视线,记忆中蒋女士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仿佛还停留在她鼻尖。
然后在某个瞬间,突然消逝……
*
客厅的灯光照得人眼睛疼,熟悉而柔软的沙发包裹着秋千舒,轻轻地安抚着她沉重的内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的玻璃杯,里面还装着半杯水,在茶几圆润的缘处一下又一下的试探,差点要掉到地板上。
秋千舒伸手,拿起来又重新放下。
一直在一旁关注她的杨素韵神情也有些伤感,但更多是对女儿的关心。
“其实你不去也挺好的,那场景挺伤人心。”杨素韵哄劝道,语气也软了下来,“时舟当时还提到你,说他总是能在街上看到你的广告。”
秋千舒愣了一下。
那是她和蒋女士的对话。
当时,江时舟就在那,或许在门外,他听到了。
秋千舒深吸一口气,憋住那快要落下来的泪,笑比哭还难看,站起身道:“我先回房间了。”
杨素韵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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