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忘机峰的云雾,似乎都比往日缭绕得更富生机。
云舟童子正领着两个小童,战战兢兢地将一张新制的暖玉榻往主殿偏室里搬。
他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压低声音念叨:“仙尊闭关几百年,别说外人了,连只鸟都飞不进这无垢殿。现在竟让一个外门弟子住进寝殿外厢……这要传出去,丹霞峰那边怕是要炸了。”
话音未落,一道清冽中透着傲慢的女声从山门外传来,如冰棱刮过耳畔:“云舟,让开。”
云舟童子身子一僵,回头便见一抹刺目的红。
丹霞峰长老之女,白芷,一袭烈焰般的红衣踏雪而至。
她肩上披着雪白的狐裘,衬得一张俏脸美则美矣,却覆着一层寒霜。
她本是奉父命送来疗毒圣药“九转凝阳丹”,实则听闻墨轻弦入住忘机峰,心中妒火翻江倒海,执意要亲眼看一看,那个“惑乱仙尊心神”的贱籍之人,究竟是何方妖孽。
“白芷师姐……”云舟童子刚想上前行礼阻拦,却被她袖风带起的灵力扫到一旁,踉跄几步才站稳。
白芷目不斜视,径直推开殿门。
一眼,她就看见了那个斜倚在廊下喝粥的男人。
晨光熹微,他一身素白弟子服,发间还沾着一瓣昨夜未摘的荧光藤花,面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却偏生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见她闯入,他懒洋洋地抬眸,嘴角一勾:“哟,贵客临门?”
那副慵懒随意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这座仙山的主人。
白芷目光如刀,将他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冷笑道:“你便是墨轻弦?一个靠着妖蛊之术苟活的废材,也配住进无垢殿?”
墨轻弦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白瓷勺,勺子与碗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抬眼,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白姑娘此来,是送药,还是送妒?若为前者,晚辈在此谢过;若为后者——抱歉,仙尊的心,我不抢,它自己跑过来的。”
“你!”白芷气得浑身发抖,这番话比任何反唇相讥都更让她难堪。
她猛地扬手,一道金光闪烁的禁锢符便朝墨轻弦甩去!
可那符纸还未靠近墨轻弦三尺,主殿内骤然寒光大盛。
韩渊不知何时已睁开眼,只是指尖微动,那道符纸便在空中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捧灰烬。
他缓步走出,清冷的身影挡在墨轻弦身前,声音如冰泉击石,不带一丝温度:“白芷,忘机峰不兴无礼。”
白芷咬紧下唇,眼眶瞬间红了。
她强忍着滔天的委屈,垂首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呈了上去:“这是父亲连夜为师叔炼制的凝阳丹,专克体内残毒……听闻师叔近日气息不稳,特来……”
韩渊的目光淡淡扫过那药瓶,语气毫无波澜:“我无恙。”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墨轻弦却忽然起了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将那瓶丹药拨到一旁。
他笑吟吟地直面韩渊,眼神灼亮得惊人:“多谢美人心意,可仙尊的‘毒’,不是药能治的。”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庭院:“是太久没人敢对他撒野,太久没人敢说真话,心封得太死,反倒成了病根。”
趴在他肩头的小不点跟着神识传音嘟囔:“就是就是,再这么憋下去,迟早走火入魔!”
韩渊深深凝视着他,那双琉璃般的眸底风云暗涌。
白芷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仿佛被戳中了最痛的隐秘。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墨轻弦忽觉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一股阴冷的黑气自经脉深处猛然窜起——是原主遗留的咒印残余,竟因他情绪激荡而反噬!
他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扶着廊柱便单膝跪倒在地,一缕鲜血顺着惨白的唇角溢出。
“墨轻弦!”
韩渊瞳孔骤然紧缩,竟想也不想,一步上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将摇摇欲坠的墨轻弦打横抱起!
“都出去。”他冷声命令,抱着人转身就走。
殿门“轰”的一声在白芷面前重重闭合,只留她一人怔立在刺骨的寒风中。
云舟童子在远处低下头,低声叹息:“……仙尊从没碰过谁,除了他。”
而殿内,墨轻弦靠在那人冰冷而坚实的怀中,一边压抑着喉间的腥甜,一边喘息着低笑出声,气息拂过韩渊的颈侧,带着致命的蛊惑。
“怎么样,仙尊大人,这回……是不是更像真的了?”
韩渊脚步一顿,没有回答。
只是那只覆在他后背的掌心,正源源不断地渡入精纯的灵力,眉宇间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焦灼的神色。
那只覆在他后背的掌心,正源源不断地渡入精纯的灵力,韩渊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焦灼的神色。
晨光未透,忘机峰主殿仍笼在一片死寂的寒雾之中。
墨轻弦躺在暖玉榻上,唇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韩渊立于窗前,周身寒气比殿外的冰雪更甚。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灵力渡过的余温,那是他数百年来,第一次为一个人持续渡气超过两个时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云舟童子战战兢兢的声音,几乎要被风雪吹散。
“仙尊……药王谷的柳长老到了,说……说是奉您三年前一纸旧约而来。”
韩渊眸光微不可察地一动。
那封邀约,是当年他为查一桩上古奇毒案随手写下的,早已被他遗忘在尘封的卷册之中。
他未曾料到,以医术闻名、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王谷客卿长老柳知寒,竟会在此刻登门。
是巧合,还是天意?
他声线平直地吐出一个字:“请。”
片刻后,一位身着青灰长袍、面容冷峻的男子步入殿中。
他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药草气息,目光锐利如刀,只在殿内扫了一圈,便精准地落在了暖玉榻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
只一眼,柳知寒的眉头便骤然锁紧。
他快步上前,手指还未搭上墨轻弦的脉搏,脸色已是一片凝重:“此人气血逆行,经脉如遭烈火焚烧,并非单纯的咒印残留……这是‘噬魂引’的残毒侵入心脉!再拖三日,必将神魂俱灭!”
噬魂引!
韩渊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上古典籍中记载的禁术,以魂为引,以命为祭,歹毒至极。
柳知寒当机立断,从袖中取出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便要施救。
可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墨轻弦的皮肤,一道七彩流光“嗖”地窜出,“啪”地一口,竟将那根灌注了灵力的银针咬成了两截!
“小不点!”韩渊的声音含着一丝怒意。
那只七彩小甲虫悬浮在半空,甲壳上的光芒因愤怒而剧烈闪烁,奶声奶气的神识传音却充满了成年人的暴躁:“谁准你碰我家宿主的!”
就在韩渊即将出手斥责的瞬间,榻上的人却悠悠转醒。
墨轻弦缓缓睁开眼,抬起一只虚软无力的手,拦住了韩渊即将出口的话。
他扯了扯嘴角,冲着一脸震惊的柳知寒露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
“多谢前辈好意……但这毒,别人解不得。”
他挣扎着坐起,背靠在柔软的引枕上,一双桃花眼在病态的苍白中,清明得像两颗寒星。
在韩渊和柳知寒错愕的注视下,他一字一句,清晰地投下一枚惊雷。
“因为这‘噬魂引’,不是别人下的——是我自己种的。”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柳知寒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龟裂,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韩渊周身的寒气更是瞬间暴涨,整个主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墨轻弦却毫不在意,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悬在自己肩头、正耀武扬威的小不点,嗓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惊的平静。
“原主懦弱,被人踩进泥里碾碎了骨头也不敢还手。我穿来的时候,只剩半口气吊着,若不给自己留一道同归于尽的后手,早就在宗门大比之前,就被林天宇无声无息地灭口了。”
他说着,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行运起一丝微弱的灵力催动剧毒。
只见他胸口处,一道狰狞的黑色纹路迅速蔓延开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更是看不到一丝血色。
“这毒一旦被外力引动发作,便会瞬间吞噬施术者三成功力,反哺给我这个宿主……”他喘息着,眼神却死死盯着韩渊,一字一顿,“但前提是——对方离我足够近,近到能一击毙命。”
韩渊瞳孔骤缩。
他瞬间明白了墨轻弦的意思。
这是一个用命布下的陷阱。
若有人,比如林天宇,妄图在他面前下死手,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掉他,那么等待那个人的,将是三成功力被瞬间抽空的恐怖反噬!
柳知寒收回断针,后退半步,看着墨轻弦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才拿自己的命当筹码。”
“可我不是疯子,”墨轻弦笑得漫不经心,那笑容里却藏着无尽的孤注一掷,“我是活得太明白了。”
他转头,目光灼灼地对上韩渊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将自己的一切都摊开在他面前。
“仙尊若不信我,大可现在就让我滚出忘机峰,自生自灭。若您信我……不如,就赌一把?”
话音未落,他喉头一甜,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噗——”
一口乌黑的血,溅在雪白的锦被上,如同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死亡之花,刺目惊心。
韩渊沉默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殿内只剩下墨轻弦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韩渊忽然一挥手,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笼罩了整个主殿,将内外彻底隔绝。
他冰冷的声音穿透结界,清晰地传到殿外守候的云舟耳中。
“从今日起,无人可擅入主殿十步之内。”
紧接着,是第二道谕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传我谕令,墨轻弦暂代忘机峰执事之职,掌管峰内一应事务。凡有质疑者——视同违逆,按门规处置。”
榻上,墨轻弦怔住了,连唇角的血迹都忘了擦。
他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韩渊会直接将他绑在忘机峰的战车上。
而殿外风雪骤起,忘机峰下的山道上,一抹刺目的红影伫立良久。
白芷死死攥着手中一枚因灵力激荡而碎裂的护身玉符,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嫉妒。
她低声喃喃,语气森然如鬼魅:“父亲说得对……此人不除,韩师叔……终将为他堕入魔道。”
主殿的门,终究没有再为任何人打开。
忘机峰的风雪,似乎也比往日安静了许多,那份沉寂,是暴雨来临前最压抑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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