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期间,江柏珩试图理清目前所处的状况。
两个世界的记忆在脑海里来回翻涌,乱得他快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一会儿在这里当小明星,偶然凭借美貌出道,一会儿在另一个世界击杀魔物,同时还要提防来自同类的恶意。
这些记忆十分清晰,让他几乎确认了这两人都是自己。
现代的江柏珩从小一直处于神智不全状态,虽然无法进行复杂的逻辑思考,难以处理人际关系以至于长期休学,但由于有着超群的记忆能力,靠着背诵勉强没有荒废学业。直到三年前,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点自主意识,开始不排斥与外界接触,能够离开家孤身到其他城市上大学。
直到这次进医院觉醒另一段记忆之后,这具身体现在具有的心智才算是完全回到了正常人的状态,所以他推断之前的江柏珩本就不是个完整且独立存在的个体。
至于在三年前又发生了什么,他如何能同时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生存,以及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记忆是由何产生,暂时便不清楚了。
窗外雷雨交加,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偶尔的一个惊雷,扰得人难以入睡,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又由于睡前一直在回忆过往的经历,让江柏珩的梦里又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城市。
这里常年阴雨连绵,一年四季没有几天能够看到太阳,大部分生活在其中的人也如这天气一般,死气沉沉,被厚重的阴云压盖,看不见光。
梦境中的江柏珩,此时正坐在轿车的后座上,靠着椅背,偏头专注地透过车窗看外面的行人们。
“混蛋,滚开!”
尖叫声突然响起,而司机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仿若未闻,行人也都自顾自走着路,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声音传来的方向。
唯有江柏珩眉头微皱,往外探了探头,循声看去。
是个穿着破破烂烂的男孩,看着不过十几岁,长相清秀,此时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反剪着手臂,往旁边一个小巷子里拉,男孩整个人涨红了脸,嘴唇被咬的泛白,用尽全力挣脱不开身后人的束缚。
“停车。”
见司机还是装作什么都听不到的模样,江柏珩拳头紧握,立刻作势要破开窗出去。
“何必要你亲自动手,”邻座的人浅笑一声,伸手拦住他的动作,“你想要做什么,求我一句就行了。”
听到男人指示,司机轻踩刹车,按了两声喇叭。
本来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警察仿佛才刚刚发现男孩的遭遇一般,跑过去把人救下。
看到男孩脱离危险,江柏珩收回了视线,继续倚着车窗发呆。
邻座男人向江柏珩侧了侧身,微微前倾,声音里仿佛藏了钩子:“宝贝,我主动帮了你一次,难道不该给我奖励吗。”
江柏珩皱了皱眉头:“劳泽,你要是再靠近一点,等会要破的就不是窗户而是你的头了。”
男人收敛了笑意,尴尬地收回往江柏珩方向靠的手。
“你总是喜欢做些没有意义的事,”劳泽余光扫了眼窗外,“为什么要在意无关的人呢,更何况,你也救不了他们一辈子。”
江柏珩没有回话。
男人自讨没趣,偏过头不再看他。
一路无话。
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古老而威严的建筑前,这是城中的神殿,没人知道它是何时建立的,就算是已知最早的文献里也记录了神殿的存在,如同城市的根源,仿佛过去发生的历史与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受这座统摄一切的神殿所支配。
江柏珩和劳泽并肩走了进去,往日清净的神殿此时熙熙攘攘,聚集了不少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都是有权有势的上层人士,而权力顶峰的那几个也全都来了,一个不落。
呵。
两个穿着白袍的修士从人群中走出,过来一左一右钳住江柏珩的手臂,许是忌惮他的武力,才专门选出了这两个体格健壮的,那两对宽厚大掌紧箍住他的双手,似是用了尽可能大的力度,连手指都深深抠入他的皮肉里。
江柏珩低垂着头,隐藏在阴影中的嘴角勾出一丝嘲讽,他放松身体,任凭修士推搡着他向前,将他压在了神殿中央那被提前准备好的诡异法阵上低头跪着。
劳泽则是进入了人群中,走到高处那为他预留好的位置。
身旁,面容苍老的女性看着江柏珩喃喃自语。
“等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是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附和,露出一个油腻的笑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有机会尝一尝‘天使’的味道,这一遭过后实是此生无憾了!”
“我也期待着所谓天使的‘滋味’呢,”劳泽懒散的语调在某两个字上压低,意味深长,眼神在江柏珩身上徘徊,细细打量,目光逐渐变得粘稠,毫不掩饰眼底浓烈的**,“市长大人,我们事先说好了要留他一命,所有权归我,可千万别忘了。”
沉静的老妇人微微颔首:“今日过后,这神圣容器就不过是一具空壳,于我无用,自然随你处置。”
劳泽勾起嘴角:“感谢您的慷慨。”
“时候已到。”主教走上前去,声音威严而洪亮,在神殿中回荡,小声交流着的人们顿时噤声。
他在江柏珩身前站定,祭出一件泛着神秘白光的器物。
“无上圣焰已为汝点燃,汝将洗尽凡尘,献尘世之躯于神明。”
“汝之蜕变,将成就我等之永恒。”
“仪式,开始。”
话音落下,权贵们不知何时已齐齐罩上诡异的白色外袍,戴着一模一样浮夸的面具遮住了自己的本相。
仿佛预演了无数次般,他们有序地变换位置,围成一圈面对跪在法阵上的江柏珩,用未知的语言齐声吟诵着。
那并非是优美的合唱,每个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阴暗的虫豸将中心的青年团团包围,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恶心感。
江柏珩开始觉得无力,仿佛水泵取水一般,有未知的东西不断地在抽取他体内的生命力。
随着他们吟诵节奏的变化,在中央,一道火焰凭空出现,炙烤着江柏珩的躯体。
那并非是物理层面的火,强势的火舌无视皮肉,直达到他的灵魂深处,灼烧他的本源。
渐渐地,江柏珩视线开始模糊,顽强的意志让他强撑着保持清醒,他一面抵抗来自烈焰的痛楚,一面被强迫接受一股陌生强大的能量的注入,像是被一把利剑劈开,无形的手在将他的意识与身体剥离。
一时间,法阵周围光芒大作,炽烈的白光照亮整个神殿。
元素在江柏珩背后凝聚,显现出一对羽翼的虚影。
权贵们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神情变得狂热,低声呢喃。
“……完美的容器……”
“成功了……神再次注视了我们……”
光芒散去,江柏珩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跪姿,周身沐浴在温和的柔辉之中,而他头顶,金黄与月白交织形成的光的冠冕在缓慢地旋转着,身后,巨大而洁白的初生羽翼舒展开来,仿佛由新雪和云朵织就,不染一丝尘埃,那令人心颤的纯洁使旁观之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可他们还没能来得及赞叹,下一秒,变故突生。
构筑法阵的一圈圈符文转化成不详的红色,其产生的虚影升至半空中,扩散到整个神殿的范围,响应其召唤,火焰再次出现,朵朵“红莲”自虚影中绽放,吞噬了在其中的所有人和物,整栋建筑都陷入一片火海。
神殿内部乱作一团,权贵们慌张躲避,想要逃离火焰范围却赶不上其蔓延的速度,有几个人挣扎着跑到出口,然而大门紧闭,几人合力却也冲破不开。
主教焦急地运作手中法器,一遍遍念着咒语,奈何效果不佳,疯涨的火舌在其影响之下微微收敛了几秒便又脱离控制,过高的温度在之后甚至将他的法器熔化,原本神圣的光泽也变为暗淡。
失去了所有的手段,主教无力地瘫倒在地。
部分人已经在剧烈的火势中化作灰烬,而在最高处的那几位不知是有什么宝物护身,虽然与他人一样都在抵抗烈火的攻势,但被影响的程度较轻,即使几乎都是脱力的状态,性命还暂且无虞。
江柏珩站起身来,目光毫无偏移地锁定那几个身影,羽翼在身后无意识地舒展,揭示主人平静外表下略有波澜的内心。
他向前走去。
火焰同样灼烧着他的□□,但却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江柏珩踏出的每一步都无一丝迟疑。
他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直至退无可退。
手中握着提前藏起的利刃,江柏珩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间,整片地毯都染上了猩红色。
还剩一个。
他硬生生拽掉了劳泽佩戴的吊坠,随手扔到了别处,看着眼前人彻底暴露在了火焰中,被持续地消耗着生命力。
“解决问题当然要从源头入手,”江柏珩一脚踩住劳泽的胸膛,他俯下身,阴影笼罩劳泽惨白的脸,“你说,是吗。”
劳泽用力挤出一个嘲讽的笑,由于胸口被压迫,断断续续地往外吐字:“我倒是小瞧你了,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篡改了法阵,可你自己同样要葬身于此,呵,如此舍己为人,真不愧是……纯洁之灵。”
“谈不上舍己为人,只是本来的待宰羔羊不甘屈服,想拉着刽子手们一起陪葬,顺便做了件好事罢了,”江柏珩脚上用力碾了碾,逼得劳泽发出一声闷哼,“不是想要奖励吗?难得的身体接触,你该好好珍惜啊。”
加重的力道几乎要碾碎骨骼,剧痛之下,劳泽的五官皱缩到一块:“疯子……”
“说话真难听,可惜,我本想再多留你一会儿。”
话音落下瞬间,利刃刺下,劳泽脸上那怪异的表情被永远定格,任谁来看估计也不敢相信,这竟是那位曾经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大银行家。
又一道鲜血沾染了身后的白羽,渐渐的,颜色不断加深,变成如墨般的浓黑。
那不详的漆黑仿佛拥有生命,沿着羽毛的脉络向上蔓延,不过呼吸之间,纯洁被完全颠覆,羽翼完全转为黑色,堕落的气息在周身环绕。
“堕天么,”江柏珩玩味地笑了,看向高位那被雕刻得慈爱而悲悯的神像,“多年来对众生的苦痛视而不见,而今我不过做了些同这些权贵们差不多的事,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这新生的神使除名。”
“不过,那又如何。”
“我的意志,不由伪神来评判。”
江柏珩任凭周身的火焰灼烧,而在意识消散之前,神像先他一步败于烈焰侵蚀,轰然倒塌。
终于到最后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直至身体达到承受的极限,波澜起伏的思绪终归于平静,他安宁地闭上了双眼,进入沉眠。
*
而现实的江柏珩失眠了。
月光穿过薄薄的窗纱,在床和地板投下温柔的影子,他自梦中惊醒,意识回归现实,萦绕在鼻尖的焦糊味终于散去,房间里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安抚了他不断跳动的心。
一边是莫名其妙跟来的破碎光环,一边是不断地梦回前世,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上一世的经历都还在追他。
实在晦气。
他当时下手还是太温柔了。
——睡不着觉的江柏珩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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