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酷热,王都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雨水,王都的市民在庆幸天气终于有些许凉爽势头的同时,却也开始担心糟糕的排水系统。在平民区,雨水混着堆积的泥浆,人类和动物的排泄物,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在低洼处的石板路旁汇聚成浑浊的死水——这往往是瘟疫和死亡的序曲。
但这个夏天注定不同以往。
金克斯药店前,人们早早排起了长龙。
这几天,消息已经传遍平民区的大街小巷,一连三天,都有医生在这里为平民义诊,且治病所需药物的价格减半,如果实在有困难,在提交申请后,甚至还能领到免费的药物。
这真的是那个以高价与势利著称的药铺吗?
瘦高个药剂师老板看了眼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只觉得大老板的想法真是琢磨不定,前几日还说要提价,现在却要行善。
店门口维持秩序的不光是金克斯药铺的雇员,还有王都警备队参与其中,再焦急的民众,看见这群戴着面具的魔法师,也会安分下来。
正在这时,一辆饰有红宝石蟒蛇家徽的黑色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药店门口。仆人在马车前放好脚蹬,拉开镶金的车门把手,扶着身穿紫色裙装的薇拉.坎贝尔女伯爵走出。
等候的民众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这名贵妇人是什么来头,但看那辆马车华丽的配置,以及警备队员们恭敬的态度,却能猜到这是位大人物。
薇拉昂着下巴,目光轻轻扫过人群,随即转过身,对马车里的人说道:
“布莱克小姐,到了。”
一名褐色头发的少女有些怯怯地探出头来。
她及肩的发丝从软帽下自然垂落,米白色的长裙领口别着枚不大的红宝石胸针,圆润小巧的肩上,批着坠有米粒大小珍珠的蕾丝披肩。
仿佛雨后初绽的百合。
她迟疑了片刻,扶住侍从的手,走下马车。
薇拉使了个眼色,警备队员便将民众分开,为这位娇客让开一条道路。
那少女慢慢走到药店门口,有些犹豫的样子,看了眼薇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大概是强烈的母爱让那名妇人不再惧怕那些可怕的魔法师,冷不防地,人群里窜出一名抱着孩子,衣衫褴褛的妇人,跪伏在那衣着华丽的少女脚下:
“我的女儿……她发烧已经三天了……求您了,请救救她!”
少女看向那可怜母亲襁褓里的孩子,她小小的身躯靠在母亲怀里,嘴唇已经干裂,紧紧地闭着眼睛,她的胸膛仍有微弱的起伏,但却仿佛随时可能停下。
霎那间,无数画面涌上少女的心头,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再催促她开口。
“我是赛琳……”
她扶起那位母亲,声音不大,却无比坚定,最后一丝犹豫也在她的脸上消失,她再次看向薇拉,像是要在她那张含着笑意的美艳容颜上寻到某种承诺。然后,她抬起头,说:
”赛琳. 布莱克,以布莱克之名立誓,在此时,此地——我不会再让任何母亲,因为药物短缺或者缺乏合适的治疗,失去孩子!”
赛琳的眼中含着泪,她望向那一双双眼睛,有浑浊,恳望也有……但更多是她熟悉的,在生活的重压下,仍旧不肯放弃活下去的目光。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大家!”
也许是被她语气中的真诚打动,不止是谁最先开始,起初是零星的响动,但很快,便汇成了雷鸣般的掌声,就连薇拉女伯爵,或者是那些看起来十分可怕的警备队员,似乎也被气氛感染,鼓起掌来。
药房的大门打开了,人们鱼贯而入,警备队员维持着秩序。薇拉走到赛琳身前,笑道:
“真是动听,布莱克小姐,你比我想象中表现得更加出色。”
赛琳别过脸,并不理会她,直接走进了药房。
薇拉对赛琳的冷淡不以为意,她耸了耸肩膀,正要跟着过去——却捕捉到一丝魔法的波动。
“你对赛琳做了什么,薇拉?”清冷的女声,通过魔力回路的链接,直接在薇拉的脑中响了起来。
“借助你那肮脏的魔导器,居然也能勉强发动传讯魔法了,海蒂?”
“我现在不想和你争论这个,回答我。”
“那是她自己开口要的。兰卡罗德家宁可在研究院挥霍巨资,却不肯在穷人身上多费半分,但布莱克公爵大人,却从不吝惜施舍。”
沉默片刻后,海蒂嘲讽声音再度响起:“……我倒是不知道,薇拉. 坎贝尔夫人,您何时有这样慈悲的心肠了。”
“海蒂院长。在您想着改变时代之前,不妨先看看脚下匍匐的这些可怜人吧。”
“你们不过是在利用赛琳的善良。”
“利用?”薇拉笑了起来,“我们的确帮助了穷人,不是吗?“
海蒂冷笑一声:“刻意抬高魔药价格,现在却来装善人,用本来的价格再赚上一笔,好划算的买卖。”
”海蒂院长,平民是需要被拯救的幻觉的。”薇拉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或者,您大可以亲自和赛琳小姐聊聊,看她是想要你们口中的‘真相’,还是做‘布莱克养女’,去帮助她真正想帮助的人?”
“薇拉. 坎贝尔,我警告你……”
不等海蒂说完,薇拉已经切断了魔力回路的连接。
女伯爵看了看药店内正试图帮忙的赛琳的身影,没有走进去,转而回到了停在巷口的马车中。
她口中念出一段咒文,马车内的空间迅速地暗了下来,紧接着,虚空撕裂,竟然像是凭空出现了一道镜子般,浮现出了布莱克公爵书房内的景象。
里奥.布莱克杵着银质手杖,正抬头望着墙上他自己年轻时的肖像。
薇拉从不敢擅自揣摩公爵的心思,她只能低下头,等待公爵开口。
半晌,那位老者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沉声道:“薇拉,事情还顺利吗?”
“一切都如您所料,小姑娘说出了该说的话,虽然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那个女人出现得很及时。”
“给她一笔钱,让她带着她的崽子滚出王都,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就跟我们无关了。”
布莱克公爵用手指摩挲着银手杖顶端的眼镜蛇浮雕,语气冷淡。
“夏宫有消息吗?”
“埃德加.威尔逊应该已经把信送到卡西恩公子手里了。”
说出“卡西恩公子”的时候,薇拉的肩膀,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当然记得那种痛苦和……屈辱。
薇拉.坎贝尔,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爵位,成为了王都警备队的队长,还和同样显赫的丈夫,生下了天赋出众的女儿,她的人生堪称完美,这都是伟大的魔血所赐予的荣耀。
而卡西恩的魔血并非来自高贵的血统,而只是一场出于执念的实验。
当布莱克公爵命令她激活卡西恩的魔力回路时,她从来都没有留手,这样污秽的血液,配不上她的同情,他只是一个容器,一个错误。
直到她被他控制,她的身体和意识,成为了布莱克父子较量的战场,如同虫豸一般,在那股可怕的魔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露出最为狼狈的一面。
薇拉很清楚,卡西恩是故意的,故意折磨她,作为这些年来遭遇的报复。
“薇拉,” 公爵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失神中唤回。 “你说,他能熬过这一场考验吗?”
公爵勾起了唇角——他是在笑吗?
若那是笑容,恐怕是毒蛇披上了人皮吐出信子的模样。
薇拉低下头,她知道公爵并没有期待回答。
但如果是问她的话,她希望这对父子,最好能在地狱的业火中撕咬到死,粉身碎骨。
层层的乌云压在王都上空,明明还是上午,却暗得仿佛黄昏降临,也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邪风,把药店前等待的人们刮得东倒西歪。
闪电将黑暗撕开一道口子,伴随着隆隆的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人们抄起手边能遮挡的物件,街边的屋檐下很快就站满了密密麻麻躲雨的人。
这场急雨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月亮和星星都躲了起来,无际的黑云,从王都一直蔓延到北方——
狂风将驿道上的树木吹倒在地,拦住了马匹的去路。
卡西恩的斗篷已经被湿透,他皱着眉头,黑发贴在额头上,雨水顺着下颌滴落。
“不行,前面的路完全走不了。”
埃德加.威尔逊也是同样的狼狈,他从前方探查归来,对卡西恩说: “不光是树木,河水暴涨,前方的桥被冲垮了。”
这是去布莱克家族北方领地最近的路,若是天气状况良好,从米罗尔宫出发至多两天,他们就可以赶到。
在夏宫随御驾避暑的贵族们,是不可以在未经女王首肯的前提下离开米罗尔镇范围的,若情节严重,恐怕会被视为对王室有异心。
然而,大多数情况下,陛下对贵族们的小动作,往往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别闹出大动静,谁还没个私事需要处理?
这种不加追究的宽容,本身便是女王大度的象征。
卡西恩离开米罗尔宫的缘由,的确是件“私事”——
布莱克家族的私事。
刚刚由他经手管理的北方领地工厂连日暴动,工人们砸坏了器材,将工厂主剥光倒吊在厂房,甚至闯入他家中将财物洗劫一空,若非有人理智尚存,恐怕连他的妻子和女儿也会遭到残酷的待遇。
在阿尔特蒂亚各地,这类骚乱并不鲜见。有时候能够和平解决,有时候贵族们不得不动用私兵武力镇压,然而,这一次却有蔓延成势的迹象。
驻守在那里的贵族,是亚历克斯. 维吉尔爵士,安吉洛.维吉尔的父亲。
卡洛失势,安吉洛作为他在皇家军事学院的亲信,表面上顺从卡西恩,实际上却暗中向卡洛传递消息;在卡洛死后,卡西恩自然不会放过此人,很快便以布莱克家的势力,让安吉洛被逐出了学院——
这等同给他的前途判了死刑。
维吉尔爵士自然是忌恨卡西恩的,对于镇压暴乱这件事,自然便不会十分上心。
只是,真正让卡西恩不得不亲自前去处理的缘由,却是来自威尔逊的那封信:
“北地骚乱背后恐怕有诺森德尔推动。”
布莱克家族的北方领地,账册一片混乱,卡西恩接手不久,还是与他有过节的维吉尔爵士驻守,再牵扯上诺森德尔——
还是在他刚刚得到女王陛下的赏识,成为皇家近卫队指挥候选不久。
这一切的一切,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吗?
卡西恩很清楚布莱克公爵做事的风格。
这件事大概率是一个让他不得不跳下去的陷阱。
然而卡西恩素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若这是死局,也该是布莱克公爵的死局!
卡西恩调转马头,对威尔逊道:
“改走另外一条路吧,我们的时间不多。”
马蹄在泥泞路上溅起水花,杂乱急促的声响被尖啸的风卷走,渐渐远去。
雨越下越大了,不间断地拍打着米罗尔宫的窗棂,古老挂钟的黄铜钟摆,发出滴答滴答规律的响声。
书桌上摊着刚拆封的急报。埃德蒙·雷恩未着正装,只在衬衫外随意披了一件外套,凝望着窗外。
他心绪翻涌,试图保持平静,然而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侍从通报,艾文. 费尔南迪走了进来,在书桌前站定,向年轻的王储行了一礼。
埃德蒙:“艾文,你跟随我多久了?”
他并没有如往常般在第一时间挥手让这位文官侍从免礼。
埃德蒙转过身,在那张属于王储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抵住下巴,审视着这位从小便跟随着自己的侍从。
艾文:“八岁那年我随父亲入宫,便已跟随在殿下身边,迄今已经十年。”
艾文心中不祥的预感愈盛,埃德蒙殿下向来没有折腾下属的习惯,大半夜把他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来,绝不是为了叙旧。
“既然如此,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埃德蒙抬起头,那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紫水晶的眼眸,此刻锋芒毕现——
“你是忠于我,还是忠于陛下?”
艾文呼吸一滞,不禁庆幸起自己戴着眼镜,不会让埃德蒙殿下看出太多他的惊愕。
这恐怕是所有臣子的噩梦抉择:
未来与当下之间,只能选择一方效忠。
他自认为是最了解埃德蒙的人之一,当然也就知道,这位在众人眼中极少动怒,永远都维持着温和而中立态度的王储,从来都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羔羊。
冷汗从艾文的额角滴落,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埃德蒙恐怕早已洞悉一切——甚至包括他暗中向女王陛下定期汇报王储的生活与人际交往细节这件事。
而现在,他未来的主君,正准备赐予他最后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的机会。
艾文咬了咬牙,最后下定了决心,用右手覆住心脏,深深一礼:“艾文. 费尔南德,以家族的魔血与荣誉发誓,此生唯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听见他的回答,埃德蒙紧绷的身体似乎终于放松了,将桌子上的文件往推至艾文跟前:
“自己看吧。”
艾文不敢怠慢,恭敬地拿起那封密函。
然而,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执信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不让那张薄纸落在地上。
“殿下……陛下……这?!”
“夜已深,先不要惊动陛下。”
埃德蒙的语气十分冷静,但他心中清楚,这件事,至多只能瞒到天亮。
卡西恩却偏偏在这时离宫……
“费尔南德卿,请即刻通知兰卡罗德中尉和……”
埃德蒙顿了顿,眼中似有不忍。
“艾莉森小姐,请他们立刻来我的书房。”
“此事绝密,费尔南德卿,请不要背弃您的誓言。”
终于把这章写完了!
其实原本计划最后把艾莉森和凯恩的小节也写进来,但是感觉这样不够有冲击力,就还是把谜底放在下一章揭晓吧。
还在追更的小伙伴们,双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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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偏移值: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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