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上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个拖着麻袋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层层树影之中。
月光照耀下草地冷的发蓝。小草被沉重的麻袋碾过，倒伏在地上形成了一条反光的印痕。
从印痕的长度来看，拖拽麻袋的人已经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不知道卡到了什么，许昭白突然感觉到麻袋一顿，怎么拉都拉不动了。
“啊！”
急促的呼吸声在寂夜中层层回荡，像是巨大怪物的喘息。声音扭曲失真将发出它的人吓了一跳。
驼色的袋子渐渐从内部洇湿变为了黑色。空气中渐渐漫上一股腥气。
草地上的痕迹在月光照射下像是一条缎带一般，清晰地标示出犯罪者的行踪。
许昭白崩溃了，他扯着头发无声嘶吼，手上沾染上的血迹一并抹到了沾满汗水的发丝上。
系在身上的铲子在身体剧烈的颤动中从腰间的扎带落下，跌在松软的泥土间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声。
这声音很快被混乱又压抑的声音掩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许昭白原本以为，今夜可以在着富人区的野山上将尸体埋藏起来。
异能者的尸体总是崩解地很快，只消半个月，这些还留有温度的肉块和变形的骨骼就会变成花草的养料。
但是……行动并不像计划的那样顺利，也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许昭白看着地上清晰的痕迹，脑袋中一阵嗡嗡作响。
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不像是街上的卫兵一样拥有异能，他没有办法让折断的草叶变回原状，也无法立刻让麻袋中的东西消失。
天边已经渐渐泛起鱼肚白，他快没有时间了。
他很快就要被赶来的人抓住，然后投入监狱中了。
在脑袋被还未发生的幻觉折磨时，有那么一瞬，许绍白竟然觉得，哪怕被感染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也不错，那时他的脑子中，应当就不会一遍遍重复他进入监狱中后的凄惨模样。
“刷啦——”
在他不曾注意之时，阴暗的野山中好像有了风，树叶被吹动，突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混乱中的许昭白突然一激灵，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地上的麻袋突然蠕动起来了，像是什么软体动物一般顶着袋子起起伏伏。
许昭白颤抖起来，他从未听说过异能者被肢解后还能活着的。除非，那觉醒者死去之时尸体被污染了，他变成了感染生物——那种无法以寻常逻辑预测的怪物。
“不，不……”
他的腿变得有些酥软，虽然脑袋中想要逃离，但是步子却轻飘飘的。
黑暗越来越重，像是浓浆一般粘稠。天边的鱼肚白被吞没，亮光渐渐消失，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只有粘腻肉块堆在一起互相摩擦的声音格外分明。
许昭白借着路上的灯光还有发光植物来到这里，并没有带任何照明设备。
富人区的住所明明是清理地最干净的地方，不可能有感染物的。
他特地将埋尸地点选在这里，就是为了避免觉醒者的尸体引来感染生物。
他一介普通人，没有异能，怎能在那种诡异之物手下逃生？
就在许绍白克制不住惊恐的时候，闪光出现了。
金黄色的亮光于浓重的黑暗中亮起，像是两盏漂亮的小灯笼。
“喵~”
那是一只猫，或者什么其他的，他想到。
若非脑袋被恐惧感挟持，他应当能知晓出现在这里肯定并非什么正常生物。但是他太害怕了，所以他笃定那是曾经在所住堡垒投影屏上见到的一只可爱的，无害的小猫咪。
“喵——”
猫叫声变得尖锐悠长起来，并且渐渐远去。
许昭白一时恍惚，立刻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他感到自己在草丛中跌倒打滚，在摔倒了无数次又站起后，终于天亮了。
太阳的影子于东方地平线处现身，将云彩染成了橘红。
一只黑猫从渐渐退却的黑暗中现身，然后转过身，眨着金色的眸子对着后面跟来的人喵了一声。
许昭白有些茫然，但是他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觉得自己应当从死亡的阴影中逃出来了。
突然间，远处传来了人的声音：“乖乖仔，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穿着玫红色睡裙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出现在了此处，她怀中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口中还唤着那只刚刚替他引路的小黑猫。
和许昭白时常见到的因为缺少食物而变得骨瘦如柴的堡垒所住民不同，那个老妇人的腹部非常臃肿，似乎赶旁人两个粗。
那只金眼睛的小猫见到她后，便竖着尾巴，像是一小块阴影一样飘到了老妇人的脚边。
找到了黑猫，老妇人终于有暇关注许昭白这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不速之客。透过脸上厚厚的镜片，她仔细地打量着他。
许昭白脑袋中一片空白，他伸手去摸本应别在腰间的铲子，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脸色在沾染上的血红的映衬下愈加苍白。
在他就要逃跑的前一秒，那个戴着绿框眼镜的老太太说话了：“你是来给我的宝贝们送食物的吧，之前送货的递送员这周请假了，你是来代替他的？”
老妇人边说边弯下腰抱起了那只黑猫，伸出皱巴巴的手不住抚摸着顺滑的皮毛：“哦，我的小宝贝好像对于这次的食物很满意。”
她看了看有些狼狈的许昭白，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邀请：“剩下食物的就交给我的其他孩子们去拿吧，要不要来我家里喝点什么？”
“……我，不必了。”从昨天开始便滴水未进，许昭白的嗓子像是砂纸一般干哑，他舔了舔唇，违心地答道：“我还有，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他有些混乱，脑子尚未分析出老妇人的话有什么深意，只觉得自己应当没有被发现，他应当是安全的。
那老妇人甚至替他找好了理由，他真不知否该庆幸今天这唯一一点幸运。
老妇人笑笑，转过身抬起了手指指向山坡的尽头：“那，年轻人，能帮我这个老人家一点小忙吗？”
“我自己一个人住在那里，平日身体不适总是很少出来，能送我一程吗？”
许昭白抬起头，迎着有些刺目的阳光看去。
在山坡的尽头伫立着一座有些年头的欧式别墅。青石的砖与暗红的瓦在晨光中显得古朴厚重。
那应当是很早前的建筑工艺了，在污染爆发之后的建筑统一是不怕腐蚀的仿生材料和坚硬的合金制成。
现在已经没有哪个普通人能找到一块没有被污染的地皮，花这么大的价钱去弄一座仿古的建筑了，这个老妇人应当很有钱。
许昭白并不是什么很热心的性子，现在这个世道，愿意管闲事的人往往都活不太长。
但是他看了看老妇人的拐杖还有弯曲的脊柱，觉得自己应当是占了十成十的上风。
不会有危险的，他想到。
“好，我送您过去。”
许昭白答应了她的请求，不过他并未走向妇人身边，而是隔了三四步缀在她身后。
这个老妇人抱着的两只猫很肥看着应当有几分重量，但是她步子却依旧稳健。
许昭白本来应当专心警戒这突然出现的怪模怪样的老太太，但是或许妇人脸上的层叠的皱纹和散发出的老态让他放松了警惕，他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想起来被自己落在野山的那个麻袋。
里面肉块的来源是一位堡垒所的警官，刚刚从别的地方调来，年轻且前途无量。若是他失踪了，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许昭白回想着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警官的样子，他空洞的眼眶中中滴滴答答淌下鲜血，折断的鼻骨让脸显得歪曲。他缩在一张小凳子上，看起来与几个月前英俊笔挺的样子显得毫不相干。
在他试图用混乱的脑子分析情况时，苍老的声音从耳边飘来了：“我们到了。”
老妇人停在了门前，别墅的木门开着，轻而易举便能从外面望进去。
许昭白不着痕迹地看向门内。
室内的装饰很精致，一入门的客厅中安放着大量的实木家具，昏黄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投射下来，比起他曾经住过的地方，那更像是广播中曾经描绘过的“家”。
不过里面最令人惊奇的，还是老妇人的宠物们——数不清的，各种花色的猫咪。
那里的猫咪实在太多，狸花色的从窄窄的楼梯扶手上优雅走过，灰色的卧在沙发之间小憩，白色的与黑白相间的在房间中互相追逐玩耍，数量太多太多，许昭白甚至没有办法完全将它们收进视线。
“呵呵，吓到了吧，我收养的小可爱是多了点。”老妇人笑笑，将怀中抱着的两只猫放进别墅中，“如果没有我，他们该怎么办呢，他们肯定会被外面的感染怪物一口吞干净的，我不能抛下他们。”
许昭白沉默了一会，他只在堡垒中的电视机上见过猫的影像，亲眼看见活着的，没有被感染畸形的猫倒是第一次。
这年头食物短缺，养的起猫的人都不多了，更别说是这么多的猫。也只有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才不用每天愁着怎么赚取下一周的食物还有居住金。
他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老太太，心中不公平的事情见多了早就生不起波澜，便只是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不想，老太太转过身说道：“既然都来这里了，我来给你沏一壶热茶吧，顺便，你也可以借用一下盥洗室，就这样出去可不太体面，小伙子。”
许昭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手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他无法再借着黑暗掩藏那些罪恶的痕迹。
他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不惊慌，但是眼下看来，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那就，麻烦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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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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