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十几岁是不一样的。
当绪方纱纪从备考资料中抬起头来，恰好看到电视机上的排球联赛录播时，无比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这位年仅19岁的天才二传，以锐不可当的气势闯进了大众的视野，凭借绝佳的实力在高手如云的国家队取得了一席之地……”
“是一位从接球到传球再到扣球都无可挑剔的选手……”
“让我们期待他将来在世界赛场上的表现……”
面对年少的新星，解说员并不吝惜赞美之辞，只要镜头切到那张年轻却镇静的脸庞，称许的话语就不绝于耳。
搁下笔，绪方纱纪忽地有些惆怅。
这是2016年年初，新年假期，一个有大雪和升学考试的冬天。过年的流程和以前差不多：跟父母一起在庆典上跨年，回家之前照例求了个签，然后买了一堆零食，到家后和暖桌上的橘子放在一起。
桌子上满满当当。吃食旁边是备考资料，备考资料旁边是用作精神慰藉的JUMP杂志，杂志旁边是还没打开的签。
对，她还没打开。
这一年很重要，关系到她能否离梦想更进一步。想到签上百分之五十的“凶”的概率，绪方纱纪就不出所料地怂了，根本没有以前抽到下下签还嘻嘻哈哈的样子。
她烦躁地挠挠头，思忖着自己是否太小题大做了。
“纱纪——”大门开了又关，绪方骏提着购物袋从玄关走进来，一边脱外套一边好奇地看她，“你这是看比赛还是写题？”
带着考生特有的淡淡死感，绪方纱纪面无表情地回答：“一直写题会焦虑，一直看比赛也会焦虑。但是，如果看比赛和写题交替进行，那来不及焦虑这个就该关注那个了，总体来说感觉会好些。”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绪方骏一针见血地点评道，“别看比赛也别写题了，出去吧。”
绪方纱纪：？
“外面有人找你。”他意味深长地解释道。
“这大冷天的，谁啊……”这个时间段，卷王可能在备考，普通人可能缩在家里跟家人一起看箱根驿传转播，她一时间没想到会有谁来找自己。
绪方纱纪裹了裹身上宽大的绒衣，一百个不情愿地离开了暖桌。想到外面刚下过雪，她在玄关特意换了双雪地靴，弯腰把棉裤裤脚塞进靴筒里，这才推门出去。
室外干冷干冷的，也许快要融雪了。好在绒衣上还有暖桌残留的温度，她没感觉特别冷。
往外一看，白色的呼吸让视线模糊了一瞬。还没等水雾消散，绪方纱纪揉揉眼睛，仍然怀疑眼前的影像是自己的幻觉：
“……影山前辈？”
一片白茫茫里，原本说了假期要加训的人正站在门廊下，听见声音后抬头看她。对于运动少年来说，十九岁大概依然是生长期，数月不见，他脸庞的轮廓好像又清晰了一点，脸型的变化和赛场的洗练让本就锐利的眼神多了些沉静，被他注视时会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四目相对，影山飞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许是并不擅长应对久别重逢的场景。
绪方纱纪的定力可没那么好，眼睛发亮就想扑过去。然而手微微一抬，沉而厚实的衣服就跟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像是盔甲一样。
……她现在穿的是什么来着？
面色凝重地缓缓低头，她看见自己被厚衣服包得比雪人还像雪人。
配色还很死亡，大粉配大紫。
头发没梳，脸没洗。
时隔数月第一次见面，嗯。
……
管他呢！
“前辈！”绪方纱纪快乐地蹦到影山飞雄面前，“好久不见！”
影山飞雄真正变为现役选手后，绪方纱纪不太敢像以前那样随便碰他了。她读过很多运动员伤退的报道，总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让对方伤筋动骨。
于是，跟大张旗鼓扑过来的气势不同，她非常克制地抱了抱对方，然后立即松开，留下一个灿烂的微笑。
“……”
胳膊刚抬了半截人就走了，影山飞雄疑惑地把手放下，总觉得见面的场景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被他直直地注视着，绪方纱纪轻咳一声扯了扯衣服下摆，道：“不要说我衣服丑！不然我今天就不理你了。”
影山飞雄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她的衣服上。全身扫视一遍后，他先是没说话，半晌才真诚而困惑地问：
“……你平时不是这样吗？”
绪方纱纪：？？？
她喃喃自语道：“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此处需要一个月岛前辈来吐槽，挺急的。
.
其实，刚才绪方纱纪只抱了一下就离开的时候，影山飞雄隐隐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因为讨厌身体接触，而是因为一个听起来有些好笑的想法。
进入国家队后，他的肌肉量与日俱增，逐渐朝职业运动员的方向靠拢，而绪方纱纪却完全相反。也许是备考压力太大，本来就没多少的体重竟然还有下降空间，他觉得这样不健康，能做的也只是在短信里发一句“去吃饭”。
所以他有种隐约的杞人忧天的想法，担心拥抱时候会把她弄伤。
“前辈今天下午有什么安排吗？”绪方纱纪眨了眨眼睛，意有所指地问。
“……没有。”影山飞雄别过头去，装作听不出潜台词。
“哦，”绪方纱纪了然，“那就是要跟我一起玩啦！”
她抛下一句“我去换个衣服”，踩着靴子嗒嗒嗒地回了屋，轻快的脚步声像呼出的白气一样很快地在雪地里消散了。
再开门时，先前厚重的外衣已经被换成了毛呢大衣，她抓着一条围巾两三步从玄关冲到他面前。
“前辈觉得围巾哪样系比较好？”绪方纱纪拿着跟她自己差不多长的围巾来回比划，非常自然地向他寻求意见，“我有点纠结。”
影山飞雄想了想，答非所问：“刚才那样好。”
绪方纱纪愣了：“刚才？”指的是衣服？
她想起影山飞雄蓝上衣配红裤衩的穿搭，突然有点担忧他的审美。
影山飞雄解释得一本正经：“像刚才那样穿好几层，不容易骨折。”
绪方纱纪：？？？
绪方纱纪：“前辈，国家队的生存环境特别凶险吗？”
雪地上刮了点风，有些冷。她缩了缩下巴，也顾不上什么围巾系法了，按照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围巾往脖子上缠。余光里瞥见影山飞雄张张嘴又闭上，皱着眉头，一副有话要说但又不想说的样子。显然他看似跳脱的话语里有其他含义。
备考的怨气似乎驱散了些，绪方纱纪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大声道：“有、话、直、说！”
她现在是越来越视前后辈礼仪如无物了。
影山飞雄倒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相比之下，他对自我表达才更苦手：“就、就是……”
目移地支支吾吾了半天，影山飞雄才说：“刚才那样……比较好抱。”
“原来如此——就是！坦率些不是很好吗！”愣了一下，绪方纱纪开朗地笑出来，借此消除些若隐若现的羞赧。不想空气安静下来，她找了个话题，“为什么那样更好抱呢？前辈喜欢软软的东西吗？”
“还好……就只是觉得那样不容易骨折。”
“……”绪方纱纪笑意顿失，“前辈，我真的要调查一下国家队的生存环境了。”
说是有一下午可以玩，但这天寒地冻的也想不出有哪里可去。绪方纱纪检查了影山飞雄有没有戴好手套，然后拉着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偶尔闲聊两句。
“那里！”绪方纱纪指着路口道，“我在那里碰见过晨跑的前辈哎！”
“唔。”
“前辈现在也会去街上晨跑吗？”
“会。”
绪方纱纪拍拍他的肩：“告诉我具体位置，下次我去偶遇你。”
影山飞雄不解，正经道：“直接来找我就好。或者我来找你也行。”
“前辈不会很忙吗？”
“不忙的时候见面就行了。”
……怪有道理的。
影山飞雄是很少见的能把傲娇属性和直球属性结合起来的人，也许因为很多话在他看来再自然不过，根本没有特殊含义，所以有时候才那么坦率。
这份坦率总能让绪方纱纪挣脱混沌，重新踩到地面上来。
想起一直没敢看的签文，绪方纱纪突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
“其实……前辈，我有个问题想问。”绪方纱纪把双手放回兜里，微微低着头道。
原本被拉着的手突然空了，影山飞雄愣了愣，站在她面前问：“怎么了？”
“前辈比赛之前会抽签吗？如果签不够好的话，前辈的心态会受影响吗？”也许是感觉自己的问题有点幼稚，绪方纱纪嘀咕道，“我以前当然是一点都不在意啦，但现在好像还挺害怕的。”
想到她的升学考试，影山飞雄了然道：“你抽到不好的签了？”
“不知道……哎呀，拿不出来……等等，”手套太厚，掏不出衣袋里的小纸片，绪方纱纪摘了手套拿出来一张折起来的签文，“就是这个，我还没看呢。”
心态上的事，请教顶尖运动员肯定没错吧？
绪方纱纪望着他的脸。
影山飞雄盯着那片纸看了几秒，面色未变，语气沉静地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不明就里，绪方纱纪还是递给他了。
然后影山飞雄就行云流水地把签文放进他自己的口袋，连停顿和犹豫都不带有的，仿佛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
“我帮你保管。”影山飞雄淡淡地道，“从现在开始，这上面的内容跟你没有关系了。”
“？？？”
绪方纱纪目瞪口呆，心情五味杂陈。大脑有一部分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有一部分是茫然疑惑，还有小小的一部分，莫名觉得这个举动有点帅气。
她结结巴巴地问：“还、还可以这样吗？”
虽然不习惯在赛场以外鼓舞士气，影山飞雄还是坚定地大声道：“考试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由前辈说总感觉怪怪的……”
“像平时一样就好，”大概是没听见她的小声吐槽，影山飞雄语气放轻了一些，虽然还是有些少年挥之不去的棱角，“正式比赛跟练习赛做的事都一样，没什么好怕……”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绪方纱纪冲进了他的怀抱。
“不行不行，我还是紧张，”绪方纱纪语速极快地嘟囔着，“还是得吸收一些影山选手的精神能量才行。”
“啊？你这家伙干什么！”
虽然已经认识两年了，影山飞雄还总是别别扭扭的（嗯，虽然也从来不会拒绝）。他盯着绪方纱纪的头顶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抬起手来准备抱回去，结果绪方纱纪又闪电一样地后退了一步。
天才二传手的反应力的确厉害，让他在绪方纱纪发现之前把手放了回去。
“确实神奇啊……”绪方纱纪一脸不可思议，踱来踱去地道，“影山前辈只是收走了一张纸，但好像把我的紧张也收走了！”
“是吗。”
“好厉害，简直是魔法！”
说到这里，绪方纱纪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手指放在下巴上作出沉思状。不久“嘶”了一声：“仔细感知一下，好像还是有一点紧张……”
“那刚才就不要突然离开啊！”
“诶？影山前辈在意的点不对吧！”绪方纱纪惊讶捂嘴，“话说回来，想多抱抱可以直说嘛！”
“谁要……嘁。”
插科打诨一阵，绪方纱纪心情倒是轻松不少，连带着看冰雪似乎都暖和起来了。
天色不早了。
“下次见前辈，会是什么时候呢？”绪方纱纪望着暗下来的天空道，“有好多地方想跟前辈一起去玩……等考试和冬天都结束了，一定要把这段时间的都补回来。”
到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离影山前辈更近了呢？
也会离理想中的自己更近吧。
失踪人口回归……先放一个番外！（抱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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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番外一 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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