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未晞单方面宣布的“冷战”，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大一的课程虽不算多，顾未晞却很快让自己忙碌起来。这几天，陈默联系了他，语气间难掩对数模社失去顾未晞这样一员大将的惋惜。顾未晞略一思忖，觉得左右也是空闲，便应了陈默的邀请，加入了数模社团。而这一决定，也恰好为他“划清界限”的念头，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与恰到好处的空间。
他精准地计算着林既白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完美地避开。食堂，他要么提前去，要么拖到最后；课间休息，他不是跑去厕所，就是躲在某个树下闭目养神；就连晚上回到宿舍，只要听到门口传来林既白那熟悉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小晞？”，他要么立刻戴上耳机假装听不见，要么干脆闭眼假眠。
林既白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初几天，他还能强撑着笑脸，试图抓住一切零碎的时间凑过去，有时候递过去一瓶水，有时候说几句俏皮话，但回应他的，只有顾未晞冰冷的侧脸和彻底无视的态度。他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蒙了尘的星星。
林既白几乎抓秃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小晞似乎从来没生过这么长时间的气。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顾未晞在生气什么。他也向史小强取过经，但史小强说：“啊？小晞生气了？没有吧。”
看吧，连史小强也不知道。
林既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判了死缓，连减刑的方法都没有。
一星期过去了，顾未晞的“躲避战术”执行得堪称完美，但他心里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平静。相反，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空虚感如影随形。
他习惯了一转头就能看到那张傻笑的脸，习惯了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充斥在耳边，习惯了那份无处不在的、带着点烦人却又无比熟悉的关切。现在，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空落落的。
这天下午，高数课一结束，顾未晞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图书馆。这里是他熟悉的领域，安静，有序，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能让他暂时从那些纷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他找了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刚摊开一本《数学分析进阶》，试图沉浸在公式和定理的世界里。
“顾学弟？这么巧。”
顾未晞抬头，看到陈默正站在桌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笑意。
“陈学长。”顾未晞礼貌地点点头。
“在看数分进阶？有兴趣参加今年的数学竞赛吗？”陈默很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将手中的几本参考书放在桌上，“咱们数模协会最近正好在组织培训，虽然侧重点不同，但对夯实基础很有帮助。有兴趣吗？”
顾未晞眼睛一下就亮亮，他对数学竞赛确实有些兴趣。
陈默见状笑了笑，开始给顾未晞介绍培训的事，他能力不俗，说话不紧不慢的，态度又温和耐心，顾未晞觉得和陈默聊天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两个小时后，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顾未晞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脑袋。
“抱歉啊，学长，已经这么晚了。”
“无妨？一起回去？”
他们同路，顾未晞点头。
已经立了冬，天气有些凉，顾未晞一出图书馆不由打了个冷颤。
下一秒，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陈默脸上挂着淡笑：“天冷了，京市的天气就是这样，一立冬昼夜温差就特别大。你是来自山城？那里冬天应该不太冷吧。”
顾未晞愣了愣，那一秒他突然想到了林既白。
那家伙从小就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小晞啊，今天天冷，记得拿件外套啊。”
“小晞啊，冷了吧，来热包子！豆沙馅的，你的最爱！”
“小晞啊，你手怎么这么冰啊，来哥给你暖暖！”
顾未晞脱下衣服还给来陈默：“没事，谢谢你学长。”
顾未晞和陈默说起山城，但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在山城的每一天，每件事里似乎都有林既白的影子。
图书馆离宿舍楼有将近一公里的距离，两人走来十来分钟，顾未晞感觉整个人都是冰的。
林既白在宿舍辗转反侧了一中午，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委屈。
他一下课就发现顾未晞不见了，几乎找遍了所有顾未晞可能去的地方，最后只好在顾未晞的宿舍楼下等。
当顾未晞的身影终于出现时，林既白心中一喜心中一喜，可下一秒，就看到顾未晞正对着另一个男人微笑。
那个开学初就试图“拐走”小晞的数模协会学长！
林既白感觉心里堵的慌，上不来气的难受，有种自己心爱的玩具被人发现一点点而后勾引走了的憋屈。
小晞躲着他，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人？
他大步走过去，脸色沉沉的，完全无视了抬起头、面露惊讶的陈默，一把抓住顾未晞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跟我走！”林既白的声音压抑着风暴，眼神阴沉得吓人。
顾未晞被他吓了一跳，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他蹙起了眉。他试图挣脱，但林既白的力气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
“林既白！你干什么？放开我！”顾未晞压低声音斥道，脸上因恼怒和尴尬而泛起红晕。
陈默挡住了林既白的去路，眉头微皱：“这位同学，请你……”
林既白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只想把自己的所有物带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他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敌意毫不掩饰，然后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顾未晞拉走了。
“林既白！你发什么疯！”顾未晞又气又急，一路挣扎，路过的学生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俩。
林既白一言不发，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直接将顾未晞拉到了几栋宿舍楼中央一个罕有人至的角落。
刚一停下，顾未晞就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他气得胸口起伏，抬头怒视着林既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混合着路灯的光辉，在林既白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刚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动劲儿似乎随着这声质问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委屈和茫然。他看着顾未晞因为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鼻尖一酸，刚才那股凶悍的气势荡然无存，声音都带上了委屈：
“小晞……你为什么躲着我？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顾未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但更多的是一种积压已久的疲惫和烦闷。他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人影晃动，还有手机摄像头反射的微弱光芒。
果然，又有人在对他们拍照。
林既白带给他的永远是鸡飞狗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试图维持最后的理智和体面：“没什么好说的。林既白，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保持点距离对彼此都好。我要回去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林既白再次死死拉住胳膊。
“我不！”林既白执拗地挡在他面前，眼圈泛红，“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让你走！什么保持距离？我们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需要保持距离了？是不是因为那个陈默？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不理我的？”
林既白像只委屈的大狗，耳朵耷拉着，垂着眼看他。
顾未晞看着他那双盛满了伤心和不解的眼睛，看着他即使委屈也要纠缠不休的样子，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那些细碎的、不被人在意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终于在这一刻，一点点开始燃烧。
“跟陈默没关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顾未晞强压着心头的烦躁，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用力甩开林既白的手，像是要甩掉所有沉重的过往，“是因为你，林既白，因为你……”
他不忍直视着林既白瞬间僵住的脸，撇过脸去。
“我不喜欢你总是这样！不顾场合、不顾别人感受地粘上来！我不喜欢因为你，走到哪里都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喜欢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面，好像我顾未晞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你林既白有多耀眼！”
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甚至连自己都不愿细想的话，此刻倾泻而出：
“是！你聪明，你厉害，你人见人爱！所有人都喜欢你，围着你转！可我呢？我拼命努力，熬夜看书，好不容易考出点成绩，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林既白的那个朋友’！我除了你没有其他任何朋友，是因为你，我被人指指点点，说我是你的‘童养媳’，也是因为你”
“林既白，你知不知道你那种自以为是的‘对我好’，那种无处不在的‘纠缠’，让我有多累？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我自己的生活，没有你林既白在身边‘发光发热’的生活！你明白吗？！”
他一口气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林既白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
林既白彻底呆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顾未晞一样，看着对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那里面盛满的、他从未察觉过的痛苦和厌倦。
原来……在小晞眼里，他一直以来的靠近和依赖，是“纠缠”？他的存在，带给小晞的只是“阴影”和“困扰”？他引以为傲的、觉得理所当然的亲密，在对方看来，竟是如此不堪重负？
巨大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伤心席卷了他，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只能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
顾未晞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脏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双破碎的眼睛。他抿紧嘴唇，最后说了一句：“以后，别再这样了。”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地离开了这个角落，将那个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身影，独自留在了斑驳的树影下。
林既白没有再去追。
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顾未晞决绝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秋风吹过，带着凉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林既白眨了眨眼，而后抱住了头。
原来，小晞是这么厌恶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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