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青再次见到解南舟时天气异常的好。
草长莺飞，夭桃蕊杏的三月天，溪山寺的琉璃瓦被午后阳光照得流光溢彩。
那天是公司趁着寺里桃花盛开来采风，柳望青作为策划跟着一起来了。
同事们忙忙碌碌的，只有他站在一边看着。
他在公司所有工作都不过是挂个名头，刚进来的时候也想做点什么，但一上手立马就有人如临大敌般将他隔开，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多事了。
这么干看着确实尴尬，他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其他人对他的情况都心知肚明，客气应了。
踏着春光，柳望青一路溜达到了寺院后面的山坡上。
这边有下山的路，桃花夹道盛开，路边还新开了家茶楼。
木质茶楼一共两层，小巧雅致，木雕花窗棂前缀着写有水墨字的轻纱，沉香缭绕，桃花瓣悠然旋落。
因为是工作日，茶楼里面人不多。
反正无事可做，柳望青正犹豫要不要进去待一会儿，身后就有一只手轻搭在他的肩头。
他转身一看，心头一跳。
是解南舟。
窗外无风，连花枝都不见丝毫摇曳之态，如同被暂停的电影。
解南舟垂眸拿起公道杯，眼尾斜飞入鬓，却不见一丝媚气，倒像水墨画收笔时那抹苍劲的力道，右眼尾缀着颗淡褐色小痣，随眯眼动作隐入眼尾褶皱。
鼻梁高挺，皮肤冷白，叫柳望青想起以前用过的一个定窑白釉盏，色泽温润，却沁着拒人千里的凉意。
茶烟氤氲，清俊的面容模糊不定起来。
整个人依稀还是高中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正恍惚间，解南舟抬手给他斟了茶，柳望青连忙道谢。
“好久没见了，还好吗？”
终是解南舟先开了口。
柳望青赶紧接话：“还好，我大学毕业就在这边上班了，你不是出国了吗？”
“早回来了，那边还是待不惯，你在做什么工作？”
听到问工作，柳望青声音不自觉低了点，“就在一家杂志社做策划。”
“这不像你的选择。”
柳望青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生活嘛，不如愿才是正常的。”
“你还是跟那个人在一起了吗？”
解南舟目光平静温和，柳望青却抬不起头，半晌才低声回应，“是……”
小学开始他们便是邻居，初中时柳望青莫名被一群混社会的杂毛纠缠，解南舟陪他上下学三年，高中时两人又是一个寝室，柳望青一有麻烦就去找他，解南舟在他心里的地位无可比拟。
尤其是后来，在解南舟的开导下他才决定结束那段关系。
茶叶在玻璃壶中起起落落，沉浮不由己。
许久，解南舟才道：“我记得当时对你说过，那个人只会让你痛苦。”
“我知道，我该听你的，但是……”
“你后悔吗？”
柳望青把脸埋在双手间，看不见解南舟的表情。
半晌，他才道：“我不知道。”
解南舟拉过柳望青的手，柳望青本能的想躲开，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被那微凉的手指握住的一瞬间，心中所有的焦躁好像都被安抚了。
“你不用自责，我以前说，你只要遵从内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我会一直陪着你，这个承诺现在依然有效。”
温和坚定的话让柳望青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建在山上的高中，那里种满了高大的树木，一切都显得那么朝气蓬勃，喧闹声从不停歇。
他没法不受触动，这几年的时光好似停滞一般，而往事显得无比清晰。
之后解南舟岔开了话题，他一向善解人意，知道柳望青不想多谈自己现在的生活。
于是整场对话基本是在讲他自己毕业之后在国外的生活，讲他如何完成不感兴趣的课业，如何应付小组作业，如何背着背包走过那些无人荒野。
窗外风轻快的吹进来，花影摇动间，柳望青好像能看到那些解南舟口中的壮丽风景。
“……黑海的海滩上没有沙子，全是鹅卵石，我到的那天正在下雨，站在岸边望海面，黑沉的云，黑色的海，黑色的鹅卵石滩，视线里根本看不见什么。海浪声和风声震天动地，好像末日来临，整个世界都要被淹没了，我那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末日时分，居然没和你在一起，真是太遗憾了。”
柳望青忽的全身一震，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他连忙起身向解南舟道：“对不起，我该走了。”
解南舟也站起来，“现在就走吗？不一起吃个饭吗？”
柳望青没法解释，只能道：“对不住了，我真得走了，谢谢你的茶，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紧接着他便匆匆离开了。
解南舟独自一人站在黄昏下，表情沉了下来，死死盯着柳望青离去的背影。
像鹭洲市这样的大城市高峰期通勤从来都是问题，尤其是柳望青还住在城中心最好的地段。
从公司回家那条路还好，开车只要二十分钟，溪山寺就不一样了，中间有段路简直是龟速前进，柳望青被堵得都快想弃车了，额头上都急出了一层薄汗。
完了完了。
他心道今晚肯定要出事。
果然，到了六点半，柳望青手机消息就开始叮叮叮的响个不停。
柳望青一边挪动车子，一边回消息，还没发送出去电话就打过来。
柳望青连忙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在哪。”
“马上马上，今天公司出外勤，堵在路上了。”
电话那头没说什么，直接挂断了。
还好之后交通突然恢复了，柳望青心急如焚的往家里赶，但还是过了七点才到。
到门口他手机又响了，他一边接了电话一边开门。
家里意料之中的漆黑一片，柳望青打开灯，朝客厅监控招了招手，道：“朔哥，我到家了。”
电话里的声音同时从卧室方向传了过来，柳望青猛一扭头，一个身影从黑沉的走廊深处缓步踱出。
那是个高大的长发男人，双唇猩红如血，肤若凝脂。光看下半张脸会觉得冶艳秀润，但他眉骨生得极高，略带凌厉，投下一片阴影蒙在狭长的眼上，冲散了那种阴柔感。如宝石般的双瞳熠熠生辉，眼尾上挑，几缕头发垂在眼前，显得散漫不羁。
他一步步走到光暗交界处，光晕沿着高挺鼻梁滑向唇角，虽然面容如同映雪桃花冷而艳，但宽肩窄腰的身材气势迫人，不怒自威。
柳望青不自觉有些心虚，道：“朔哥，你不是下周三才回来吗？”
“片场那边有点事，回来解决下。”
兰朔慵懒地在沙发长椅上半躺着，长发像绸缎一样铺开，垂在两肩侧，闪着昂贵的光泽。
走复古风格的大平层公寓典雅华贵，一尘不染，但地上沙发上桌子上却散落着不少玩具公仔，毛绒的，毛线的，塑料的，人型的，动物型的，大大小小，风格不一。
这段时间兰朔公司里的股东们闹腾得厉害，加上项目不顺，他心里烦躁但又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出来，就经常晚上拿柳望青解压。
柳望青只能谨慎做事，每天晚出早归，生怕被兰朔揪住错处借题发挥
他本想走过去，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住了。
兰朔挑了挑眉，道：“干嘛？”
柳望青无法，认命坐到兰朔身边。
兰朔坐在一只巨大的泰迪熊旁边，懒洋洋得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插进柳望青的头发里，鼻尖抵着他的颈侧，细细嗅着。
柳望青知道他在嗅什么。
兰朔家是开影视制作公司的，从小接触娱乐圈，对穿着打扮很是上心，平时柳望青的穿戴都由他一手置办。
他喜欢让柳望青喷他选的香水，让他整个人从外表到气味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但柳望青是对男人喷香水没什么好感的，因此兰朔不在时他都不喷，兰朔要回来的时候他会在车里喷好再回家，今天兰朔突然回来，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感受到兰朔的气压好像又低了些，柳望青赶忙将双唇凑到兰朔颈间道：“朔哥，你不在家我好无聊。”
兰朔仰起头眯着眼，享受着柳望青的讨好，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在家，你不是玩得更开心？”
柳望青拼命摇头，“我今天是出外勤，溪山寺那边堵车才迟了，你知道我平时都是准点回家，家里又没人陪我，我游戏都打累了。”
他这份工作就是兰朔安排的，兰朔偶尔会当着他面给主管打电话问他的情况，因此柳望青不敢隐瞒行程。
兰朔揉着柳望青的头和脸，笑的很是温柔，“跟朋友出去玩也没什么不好的，在家里多闷啊。”
虽然他一向这么说，但柳望青知道如果他真在外跟哪个人走得近了，兰朔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记得他刚毕业时，一位大学时比较要好的女同学也来到鹭洲上班，还恰好就在他公司附近住，两人经常午休时一起吃饭。
之后兰朔知道了这件事，直接找到那个女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女生就辞职把柳望青拉黑了。
何况这次遇见的还是解南舟。
果然，兰朔开始细细查问他今天的行程，柳望青前面都讲了实话，后面只说自己在寺院后面逛了逛，下山时走得慢，遇上了晚高峰，半分不敢提解南舟。
为了让自己今晚能好过点，柳望青努力说些能取悦兰朔的事
“朔哥，我在家已经把诗集做了一半了。”
诗集是柳望青准备送给兰朔的生日礼物兰朔生日在夏至那天，按理说还早，但柳望青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第一年给兰朔过生日时柳望青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送什么。
兰朔吃穿住行都很挑剔，他自己没什么钱，买不起好的，卡里倒是有，但那都是兰朔的钱，怎么能拿来买礼物送人家。
想来想去柳望青决定自己动手，买来篆刻工具，挑了块还算不错的石头，给兰朔刻了个小章。
他到底不是专业的，刻了好几个也只是勉强算得上工整，以至于拿出来给兰朔看时扭捏了半天，以至于拿出来给兰朔看时扭捏了半天，眼睛都不敢抬。
但兰朔说他很喜欢。
柳望青还记得自己那时的惊喜。
“真的吗？你真的喜欢吗？你喜欢的话我每年都送！”
此后每年生日他都送自己做的礼物。
第二年是他手工钩织的一套玩偶衣服，兰朔拿来给他最爱的玩偶换上了。
第三年是一盒磁带，里面录了一首他自己写的歌，从作词到作曲，他学了大半年。
今年的礼物兰朔早知道了，是他手抄的一百首表达爱意的诗歌，抄完后会装订成册做成诗集。
兰朔似乎终于满意了点，将柳望青整个人拖到身上，一手揽着腰，一手轻轻抚弄着他的后颈。
柳望青驯服地依偎在兰朔肩头。
贴得越近，那张脸在灯光下越如鬼魅般妖冶，不管看多少次都令人无比惊艳。
就是因为这张脸，当年让柳望青一见倾心，后来又让他甘愿放下一切，恳求兰朔再次接纳他。
看着那双眼睛，柳望青呼吸开始急促。
兰朔似乎被取悦到了，他凑到柳望青唇边，语气甜腻地道：“青青好乖，我这次回来肯定好好陪青青，好不好？”
柳望青立马跟上：“好啊，我好想你的。”
兰朔笑而不语。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瓣桃花。
柳望青顿时一僵。
桃花，茶楼，解南舟……
他不受控制地想到这些。
兰朔盯着他，像是试图用目光掰开他的颅骨，一把将里面的东西都翻扯出来细细查看。
柳望青努力控制面色。
“进门时没注意，我马上去洗澡。”
兰朔忽地笑了。
“你又没去跟别人约会，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拈着那片花瓣，在柳望青的锁骨上狠狠碾碎了。
柳望青心脏砰砰直跳。
“对……没有……”
兰朔状似毫不在意：“我也好想青青，咱们今晚玩点什么呢？”
想了想，他兴奋道：“要不来玩强丨奸吧，好久没听青青哭了。”
柳望青脸色顿时煞白。
还没等他开口，兰朔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到地上。
“给我好好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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