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林月昏过去后只觉得坠入一片混沌,黑雾笼罩望不见尽头,她甚至连自己都看不清,黑,无尽的黑。猛地又清楚感知到脊背处生出寒凉,生疼,霎时间竟有些喘不上气,额头结出冷汗,看不见的境遇让感官更加敏感,疼痛将黑暗的害怕完全覆盖。
半条腿迈回阎王殿时,窒息感又全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她猛烈喘息和止不住的咳嗽。姜林月就像一条搁浅岸上的鱼重新回到水里,但脊背处仿佛在灼烧,火辣辣的烫。
第九殿主从袖兜中取出一把利刃,银光闪闪,对准白眼狼脖颈动脉猛然落刀,还未落下便瞧见她脖颈处的红索,几个小人纷纷捂住并不存在的眼睛,有个大胆的偷偷看,只见殿主翻手一挥姜林月到床上。
它挪两步戳旁边小人,另一小人觉得一定是殿主怕飞溅自己一身血脏得很,它来回比划还假装净面,这么个空隙第九殿主的刀子又举起来,那刃堪堪停在胸口一指处便不再往下。
胆大小人死命戳净面的小人,快看快看!净面小人被吓一跳伸手跳起来去打胆大的,胆大的不服气,两个小纸人便打起来,另两个连忙凑过来一边拉一个让他们停下,探头探脑模仿床榻旁两人,一个趴着,一个将手举得高高,四个纸片子悉悉索索的。
第九殿下心烦意乱,回眸凝视四个吵吵鬼,眼里的寒厉毫不掩饰,四个小人顿时哆哆嗦嗦抱在一起。
只他伸出食指凭空画圈,小人被吸回袖袍,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第九殿主做好准备重新反手拿刃割破了姜林月的手指,又一下,割破自己的手指,指尖相对,闭上双眼开始调动浑身灵力。
一息,两息,三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殿主能在她体内感觉到神髓的存在,神力充沛,从姜林月指尖溢出的神力缠绕上他指尖,再从指尖传递到四肢,浑身舒坦,可神髓像是认主了一样,怎么都抽不出来,不肯与姜林月剥离。
反复试了两三次结果都一样,殿主抿唇,非常生气。
“白眼狼的玩意儿。”
————
“铃————”
“铃————”
红线上铃铛晃动不停,盘旋环绕贯穿在胡府,声音不绝于耳。姜林月猛然惊醒,爬起来用手上上下下摸自己是不是全须全尾,顾不得其他跳下床便往院中冲,正正巧看见有一黑影翻墙而走,那人动作还不利索,差点摔下来。
夜黑风急,五月的夜晚像是六月暴雨将至,树影婆娑摇曳扭曲成怪异形状,处处都透露着古怪和风雨欲来。
“大师兄!大师兄!”
可哪儿有什么人回应她?
阵阵阴风不止,吹得红线上上下下晃动根本不停歇,铃声更像是索命一般催促。
姜林月顾不得其他双手结印,盘坐阵眼,蓦然心惊。
阴风更甚,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
“啊————”
一阵惨叫过后院子里所有灯同时熄灭,异样死寂的胡府忽然热闹起来,并非是人多的热闹而是有人一直在叫,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仿佛是那只鬼魅故意放出来通信儿似的。
“死人!后院......有死人!”
“晕了!都晕了!”
身着翠绿色裙衫的丫鬟跌跌撞撞跑到偏院儿,阴风吹得看不清人,只能依稀听到她前言不接后语自顾自地喃喃,勉勉强强拼凑出个大致,不知哪里来的光亮忽然照在她脸上,只见她满面惊恐、面色煞白毫无血色,惊悚吓人。
下一刻堪堪说完才收音就直直朝地上栽去。
一桩未平一桩又起,所有红线刹那间挣断,金色铃铛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这绝对不是魍!
能在刹那间不惊动红铃阵叫九个修仙人无声无息、没有反抗入境的只有魅以上才能做到,
人死成魂,善者轮回,恶者寂灭;有执念者,困自成境,修成鬼魅,阎王不收。
鬼魅多是生前有怨有念,怨大了、念不消,黑白无常也拉不走,鬼界对于这种没办法管,太容易被反噬,毫无遗憾、执念入轮回的实在少之又少,多多少少都抱有些不足为道隐秘,所以让这些鬼去管、去试图教化,那这不是在隐隐告诉鬼魅,
“我很香,快来吃我吧!”
就好像让一只可口白羊站到血盆大口的狼面前说,“我教你吃草。”
不仅是无用功,反而还会增长鬼魅的力量。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鬼、仙都干不出来这事,所以鬼魅自然而然划到修仙者的管辖范围,与此同时,只要不是大奸大恶的,地府也不会刻意为难哪个修士,这是仙、鬼达成的共识,哪怕千年后两界对立,这也是个死规矩。
做鬼也讲究顶天立地、问心无愧,鬼也有鬼的道义。
姜林月的求救信还没发出去,忽的阴风阵起,她挽剑花与狂风相对,但她哪里又打的过?被剑指的地方圈成一个漩涡,风缠绕上银剑,握剑的胳膊就像是被这风吸住了一般动弹不得,也撒不开手,风势更大,吹得人睁不开眼,不知谁的手攀上姜林月的手,硬生生把她扯了进去。
霎那间,姜林月想起了鬼界,从奈何桥上摔下去,在冥河里无数只滑腻的黑手攀上她,身临其境的害怕让她浑身寒毛炸起,往事幕幕,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分不清她是在城破血染的宫甬之间还是在鬼界的亡灵河中。
黑袍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床角还挂着兰陵的香囊,君子雅致,他扯下来一把丢在窗外,虚伪。
一个小纸片人轻飘飘飞到床上拽他衣角,他不当回事儿,不咸不淡道,“死了正好。”
第二个小纸片人飞到另一侧站在他眼巴前甩着自己胳膊甩来甩去,然后猛得又扑倒在地,这时候飞过来第三个小纸人,在它身上找啊找,什么也没找到,捶足顿胸,抱着躺在地上的小纸人来回摇晃,旁边还有个给它递空气的。
殿主眯眼捏起来第三个小纸人,剩下三个看他面色不虞纷纷落荒而逃。
那个小纸人缩着脖子垂首瑟瑟发抖,他舔了舔牙齿,鼻尖凑得极近,说话喷洒出来的气息将小纸人吹得一耸一耸,
“怕什么?刚才演的不起劲儿?”
“狼心狗肺的小东西,分不清谁是你主子?”
小纸人立马双掌合十上下摇摆,跪求饶命,另外三个探头探脑,躲在一边拼命指自己的背,徐照雪瞥了眼冷哼一声,嗓音低沉,十分里面十二分不悦,
“出息。”
被捏的小纸人头一横,伸出去脖子,没等到什么便被关进了盒子。
这边姜林月正痛苦挣扎,却有什么暖流涌了上来,不是一点点倾泄,而是如潮水般猛然将她包裹,并不温暖,但痛楚已经渐渐消退,灵魂深处更是如同庙钟狠狠撞过似的,袅袅梵音回荡,余韵不绝,有人撑伞而来,模模糊糊,宛如女子遮面,朦胧看不清楚。
鎏金缓泄,乍然,天光大亮,姜林月抬手发现自己身穿红色裙衫,手摸到头发,是丫鬟发髻。
她回头,红纸剪成的囍赫然贴在正堂。
天边鱼肚泛白,朝霞从远处铺展开来,再拉成一条长长的线,洇晕在天际,这线像月亮逶迤漂亮的尾巴,又像钩子,将太阳从山后拉了出来。
她入了境。
境是鬼魅生前的一个执念,或是事,或是物,再或是人,对其或是喜欢或是悔恨或是惦念……总归是生前没有完成的遗愿,让他难以心平气和走黄泉路、过奈何桥,这遗愿的内容就是境的核心,会围绕这个核心境内一遍遍重复上演特定的场景、事件,可能是他经历过的,也可能是他所期愿的。
若是没有及时解境,入境者便要在境中日日重复,慢慢被同化默认境中的身份,感受、承担境主人的执念与喜怒哀乐,成为境主人最忠实的信任者、倾听者、感受者、追随者。
这解境亦颇有门道,鬼魅的力量缘自自身的“怨”,也是执念,执念多大那境的境界便有多高,魍、魉的境好解是因为它们相比于魑、魅的执念要弱,解境期限也长,易开导、易化解,就算化解不了这种硬碰硬胜算也大。
鬼魅算死魂,怨气不散便没办法渡化,渡化不了就只能让它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否则祸害世间那就成了纵容他们为祸的帮凶,对于一些高阶修士来说除魂非常省力,拿自己品阶直接压制就行,再掐个诀贴个符咒或者起个阵就让其灰飞烟灭。
但,极损阴德。不到万不得已,没一个修士愿意这样做,生前事死后同样跟着,入了地府进了鬼界也能让“人”知道,做鬼也会受到谴责。不管是生魂还是死魂,六道轮回,扼杀任何生灵都要付出相应代价,即使它是死物或死魂,这是十三重天定下的规定。
十三重天的上神拥有一切,拥有六界的主宰权,他们是不死之神,是秩序的制定者,是众界的追随者、敬仰者,没有人或仙乃至万物生灵不想成为十三重天的一员,姜林月亦是如此。
她想成为十三重天的人上人、仙上仙,可没想到还没迈出小小的一步已经半只脚又踏回了阎王殿。
境中时光流转重复轮回,在其中者根本无法分辨,待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迷失,更何况她连求救信都没发出去,真是,糟透了!
姜林月:鬼界大佬总想杀了我!
耶?宝宝们,我拿这个宣传会不会有用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流萤谷(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