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贺兰妄吗?”
“是。”
“你能看见我?”
“对。”
徐寄春眸光微转,好奇地绕圈打量他:“爹,你难道也没有投胎?”
“爹?”贺兰妄冷哼一声,毫不掩饰面上的轻蔑。鹰隼般的目光将面前的凡人罩定,左手不动声色地在宽袖中掐诀,“我可没你这般蠢的儿子!”
亲爹态度恶劣,徐寄春无辜地眨眨眼睛。
一日内,与亲娘相认,又与亲爹遇见。他忘乎其形,从袖中掏出皱巴巴的画像:“爹,这难道不是你吗?”
不用细看,贺兰妄便知画中男子是他。
正疑惑这愚蠢凡人为何有他的画像时,不知从何处蹿出的十八娘忽然将他推倒,旋即骑到他身上一顿乱锤:“无耻渣男!不要脸的负心汉!我终于找到你这个抛妻弃子的狗东西了!”
徐寄春原想上前劝架,走出很远的舒迟,回头见他在空无一人的宅门前手舞足蹈,赶忙跑过来:“子安,你怎么了?”
“你看不到吗?”
“看到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俩啊。”
徐寄春迷茫四顾,打得正欢畅的十八娘扭头催他快走:“子安,你先走,我稍后便来。”
“那好吧。”
“子安,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你啊,斯在兄。”
午后艳阳高照,舒迟却无端觉得冷。
风过,他拉起徐寄春便跑。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十八娘一骨碌地从贺兰妄身上爬起来,抽抽噎噎装可怜求饶:“贺兰妄,画是我偷的,你别怪他。”
贺兰妄平白挨了一顿打,又听她言语间对徐寄春十分维护,气得上下嘴皮都在哆嗦:“他是谁?!”
十八娘见他今日实在生气,只好祭出绝招。
她扑进贺兰妄怀中,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是愿意供奉我的好人。他特别可怜,从未见过他的爹娘。我装成他的亲娘,听他问起他的亲爹,因不忍他失望,才偷偷拿了你的画像送给他。”
她说得情真意切,贺兰妄却如苏映棠与摸鱼儿一般嘲讽她:“怎么可能有人供奉你?你怎么可能收到供品?”
十八娘气得一把推开他,从小包中翻出那张纸贴到他眼前:“三大碗猪蹄并二十张纸钱,我全收到了!”
贺兰妄眉头紧锁,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
许久,他眉眼舒展,笑着向她道恭喜:“你这假儿子真孝顺。”
“自然。”十八娘着急赶去陆家,临行前再三叮嘱,“装他亲娘一事,你日后若见到他,记得帮我遮掩一二。”
贺兰妄大手一挥:“你走吧。”
陆府门口,徐寄春借口头晕目眩,故意拖延进宅。
舒迟欲言又止,思忖良久还是关切道:“子安,你要辟邪符吗?我有很多,可以分你几张。”
徐寄春摇头:“我自小百邪不侵,用不上。”
舒迟的笑意僵在脸上:“子安,你老实与我说,你是不是……被鬼缠上了?”
徐寄春不知如何向舒迟解释。
毕竟缠上他的鬼,不是普通鬼,而是他的亲娘鬼。
“斯在兄,可是我今日自言自语吓到你了?”徐寄春无法向他告知十八娘的存在,只得将错揽到自己身上,“我自小便是如此,邻镇的人都说我是血糊鬼……”
克死亲娘的血糊鬼。
害人害己的血糊鬼。
听得多了,他也麻木了。
只是姨母有时听到这三个字,会气得拿刀冲到那群孩子的家中,让他们向他道歉。
若那些人不肯道歉,她便挥刀将桌子砍成两半。
若那些人愿意道歉,她又牵着他一路走一路哭。
十八娘方一飘过来,便听见徐寄春的话,立马道:“子安,你不是血糊鬼。”
对面的舒迟自觉失言,也宽慰道:“子安,和豫兄之死,与你无关,你不必过于自责。再者,我从不信鬼神之说。”
“快进去吧。”
先帝御赐的卫国公府,与顺王府不相上下。
四进的大宅,门楣高悬“柱国元辅”金匾。
陆氏一族自太祖一朝,便有族人入朝为官。
至当朝燕平帝,陆氏一族已出过二十位宰相、十七位太师。
更遑论,蒙陆氏一族教导的众多门生,遍布大周朝。
如今的洛京陆家,卫国公陆方进位居当朝太师。
长子陆延祐官拜左相,次子陆延祯统领禁军,为神武大将军。
一门三父子皆位极人臣。
可谓满门显宦,文武双全。
他们要找的陆三公子,便是神武大将军陆延祯的独子陆修晏。
陆家人中,舒迟仅认识陆大公子陆修旻。
于是,由他上前与门房交涉。
不过片刻,他面露无奈走下台阶:“不巧,陆三公子今日不在府中。”
徐寄春:“这位陆三公子常去何处?”
话照旧是对舒迟说的,眼睛照旧看向舒迟身后的十八娘。
舒迟:“不知。”
十八娘:“他爱去城外校场练武。”
“行,那我们去城外校场试试。”
“?”
舒迟半信半疑随他出城。
半道,他随口问起徐寄春日后的打算:“子安,你想当奉议郎还是承奉郎?”
一甲三名的初授官职,多在六品奉议郎与八品承奉郎中择一选择。
“都是京官,我不挑。”徐寄春快步跟在飘来飘去的十八娘身后,“来日之事,多有变数。我呢,如今只能想到眼前的两件事:查案与吃饭。”
他今早乍然得知噩耗,伤心难过之下,一口水米未进。
如今口干舌燥不说,肚子更是饿得咕咕作响。
舒迟看着比他小五岁的徐寄春,放声大笑:“子安啊子安,怪不得和豫非要引荐我认识你,你果然是个妙人。”
超然物外,有情有义。
当日昭节殿的那场殿试,大半举子手脚发颤。
唯有徐寄春,一身襕衫立于殿中。
面对燕平帝与文武百官侃侃而谈,始终不惧不怕。
十八娘热心建议:“承奉郎好。我听说承奉郎每日抄抄书写写字,便能坐享其成。”
徐寄春:“那就当承奉郎。”
他又莫名其妙开始自问自答。
舒迟这回见怪不怪,甚至热心接话:“为兄也觉得承奉郎更好。你一无家族助力,二年岁太小,若直接做奉议郎,恐招惹祸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子安,洛京有时会吃人的……”
多年前,他曾亲眼目睹洛京的夜,吞噬了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
城外校场,舒迟亦步亦趋跟在徐寄春身后左穿右行。
结果,他们还真见到了连陆家门房都不知其踪的陆修晏。
陆修晏得知他们的来意,却一言不发低头擦起长剑。
眼见城门将关,徐寄春不敢耽搁,再次拱手问道:“陆三公子,本月四日,你是否见过唐知恩?”
擦剑的动作不自觉停下,陆修晏抬头瞄了他一眼:“你们带上我一起查案,我便说实话。”
此言一出,徐寄春与舒迟当即愣在原地。
“唐兄死得惨,我也想找出凶手。只苦于我对查案一事,一窍不通。”陆修晏收起剑,搭上二人的肩膀,“你们带上我一起查案,如何?”
舒迟直言不讳道:“陆三公子,你家世显赫,若因查案出事,我和子安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我的武功,莫说天下第二,便是天下第一也当得。”陆修晏下巴轻抬,继续诱惑道,“你们难道不想看卷宗?不想看尸身?我的人脉遍布全城,只要带上我,除了皇宫,这城里就没有你们进不去的门。”
抢在舒迟之前,徐寄春先一步开口:“行,我们可以一起查案。”
挖心案的凶手连杀五人后,杀人手法越发娴熟。
他相信京兆府并非有意拖延查案,而是实在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一如他们,即使找到那点微不足道的破绽,也无法确认凶手。
他记得师父曾说,凶手犯下的第一个案子,最容易找出破绽。
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帮他找出第一个案子。
武功高强且家世显赫的陆修晏,实为最佳人选。
闻言,陆修晏满意收回搭在两人肩膀上的手:“走吧,叫上那位小娘子,我带你们进城查案。”
“这里仅我们三人,哪有小娘子?”舒迟迷茫地环顾左右。
“那边树下的小娘子,她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吗?”陆修晏指指徐寄春身后的榕树。
舒迟与徐寄春双双回头。
只是,一个眼中空无一人,一个眼中映出十八娘的样子。
“陆三公子,树下无人啊……”舒迟缓缓扭动脖子,脸色惨白似鬼。
陆修晏正欲说话,被眼疾手快的徐寄春一把捂住嘴,附耳低声道:“陆三公子,树下的女子是鬼。斯在兄最怕鬼,你别说了。”
“呜呜呜……”
陆修晏用力点点头,徐寄春这才松手,转身笑容满面喊走舒迟与十八娘:“走吧,进城。”
路上,十八娘凑到徐寄春身边嘀咕:“怪了,他怎么也能看见我?”
对于她的疑惑,徐寄春决定让陆修晏自己解答:“陆三公子,你为何能看见十八娘?”
“你说她叫什么?”
“十八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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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阴阳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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