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的这个要求来得太过唐突,直到年轻男人真的走了出来,和自己面对面站着时,欧阳满也还有些疑惑。
因为第三场试戏段落,是主角三人一起到影楼,陪小十拍他二十年来的第一套男装照片。
而就在小十在更衣室里换衣服的时候,影楼突然失火了……
可以说是全剧最重要的场景之一,如果是独角戏,欧阳满有自信把它演好。
但现在多了个不会演戏的搭子……
欧阳满不怕自己笑场,他只怕对面笑场。
可无论怎样,板子一拍,演员就得进入状态。
送琼雪逃出影楼后,晨星又返回影楼里寻找落单的小十。
火焰来势汹汹,晨星被浓烟熏得不停咳嗽。
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中,依稀传来几声呼喊——
“救、救命……救救我呀……”
大概是因为小十的人物设定,对方刻意把嗓音掐得很尖很细,听起来十分滑稽。
再配合他磕磕绊绊的台词,还有那扭曲的表情,逗得导演身后几个年轻人都不由得捂住了嘴。
欧阳满连忙低下头,连续重重咳了好几声。
导演皱了皱眉。
欧阳满又走了好几步,终于接近“小十”所在的更衣室。
他作势要推门,然后倏地一抬头,快速向后撤了一大步。
剧情里,这里有一截正在燃烧的木头从房梁上掉了下来,正好卡在更衣室门前。
欧阳满犹豫着伸出了手,又像被烫着似的收了回来。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小十”看见他的动作,按照原剧本继续念台词。
“晨星哥哥……你在哪……我好害怕……”
声音掐得更加细了,还上气不接下气的。
人群里,终于有人憋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笑声会传染,不过两秒,人群就几乎笑成了一片。
编剧回头小声制止:“你们别这样,会影响他们。”
导演脸色彻底沉了下去,正要喊‘卡’,却见欧阳满脚步一停,慢动作似的回过头来。
在剧情里,晨星就是在这时候对小十见死不救,最后让小十死在了这场大火里。
可欧阳满怎么回头了?
导演想了想,缓缓收回了要举起的手。
欧阳满面无表情,胸膛快速起伏着,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一圈。
拳头握得极紧,骨节明显突起,指甲也几乎扎进了肉里。
因为他忽然知道晨星缺的那一块在哪了。
欧阳满猛地一冲,大步回到了更衣室门前。
不顾瞬间袭来的“热浪”与“火苗”,他直接用双手顶开了房门。
里头的男人一脸惊讶。
就如小十一样。
欧阳满一言不发,咬紧牙关用力一扯!
“小十”的身形有些壮,却被像拎小鸡似的甩了出去。
他往前踉跄地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
却见欧阳满嘭的一声摔倒在地!
他倒下去时没做任何支撑,手肘实打实地撞在地板上,瞬间泛起大片红印。
“小十”怔了下,一下子分不清是不是演戏,神色紧张地向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你快走……”
欧阳满表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大腿,不停挥手赶人。
两秒后,他骤然抬头。
“小十”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紧随着看向上方。
欧阳满霎时面露惊恐,然后瞪大双眼,扔出一声不带任何感情,仿佛要把声带撕裂一般的,纯粹的嘶吼——
“走!”
话音落地,房内也如同氧气全被抽走一般,鸦雀无声。
可即便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也都听见了那根房梁彻底断裂,“轰”一声砸到地板上的声音。
无形无声的火焰最终蔓延全场。
“卡。”
导演冷不丁开口。
空气终于重新回到房间里。
人群里,好几个人捂住了胸口,轻轻喘起气来。
欧阳满趴在原地缓了几秒,慢腾腾地站起身。
刚和他搭戏的年轻男人倒似乎还没出戏,眼里还全是惊魂未定。
直到欧阳满冲他说了声:“刚才辛苦了,谢谢。”
声音低沉悦耳,一如试戏开始前的那股子淡定劲。
年轻男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回到了人群里。
导演又用手指来回敲起了桌子,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如此十来秒后,他开口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最近很红的那个。”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带任何嘲讽意味,自然也不是夸奖。
欧阳满在心底打了下鼓,最后选择了沉默。
所幸导演好像也没打算得到答复,自顾自继续道:“说说吧,为什么要改剧本?”
欧阳满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他的脸色:“因为我觉得晨星不会见死不救。”
人群立即响起窃窃私语。
编剧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往下说。
欧阳满认真道:“晨星是个非常自私又拧巴的人,他明明喜欢琼雪,却不想承担她的债务。他一边只想做朋友,又不甘只做朋友。所以他会想让小十死,也会想保护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编剧单手托腮:“所以你觉得我的剧本有问题?”
欧阳满摇头:“剧本可以是故事的某个平行世界。晨星依然是晨星,救不救人都在他的一念之差。”
编剧轻轻笑了下:“那你知不知道,你能不能拿到这个角色,也是我的一念之差?”
“所以我在赌。”
“赌什么?”
欧阳满缓缓抬眸,眼瞳中流转着丝丝狡黠。
卷卷的刘海垂了下来,在眼尾痣前晃来晃去,如少年般灵动。
“赌晨星不在小十的复仇名单上。”
编剧眯了眯眼,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
“耍嘴皮子倒是挺厉害。”
导演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却也没对他的答案发表任何意见,就让欧阳满出去了。
负责叫人的年轻女性跟在欧阳满身后一起出门,继续喊其他人的名字。
欧阳满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迈腿向洗手间的方向走。
所谓试戏就是这样,话语权都在导演和编剧手里,是生是死还得等通知。
不过该做的他都做了,说的也全部是真心话,他问心无愧。
走到半途,他想起来该给黎准发条信息,汇报一下今天的情况。
由于过去几年一直处于被放养状态,现在多了个要求时常报备的经纪人,他至今还不太习惯。
消息刚发出去,欧阳满忽然听见前边拐角处传来人声。
“我听说一番男主从一开始就内定给他了。”
另一个人道:“真假的?那他今天还来试什么镜?”
欧阳满不由自主地脚步一顿,一只手快速伸进了口袋里。
拐角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内定归内定,总得走个流程嘛,免得落人口舌。”
“看他也不像那种人啊,被包养诶,年纪轻轻的怎么不走正道。”
“谁让这行人太多了,不耍点手段难出头啊。你看刚才那个卷头发的……”
“哈嚏!”
一记喷嚏响起。
两人立即噤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读出了相同的慌乱。
他们急急忙忙跑出拐角,探头一看。
走廊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其中一扇门内,欧阳满轻轻舒出一口气。
刚才鼻子突然有点痒,一下没憋住打了个喷嚏。
幸好有个人及时冒出来,扯着他躲进了这里。
毕竟有些事往往是宁使人知,莫使人见,如果他被人发现了,事情可大可小。
“谢谢……”
欧阳满轻声说着,偏头过去,却意料之外地对上一双棕黑色的眼眸。
他怔了下,随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小黎老师?”
黎沧不舍地放开他的衣袖,缓缓道:“欧阳老师。”
他今天难得不是黑衬衫,而是穿了一件亚麻色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
脑袋上戴着个鸭舌帽,发尾在脑后被扎成一根小揪揪。
这房里有些暗,微弱的光线打过来,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冷冽,多了些和他年龄相符的青涩感。
欧阳满挪开视线,才注意到他手里还提着个大号的保温袋。
他在感叹黎沧终于不发神经乱叫名字,和疑惑黎沧为什么会在这里之间,选择了转移话题——
“这是什么?”
黎沧微微抓紧了保温袋的提手。
这是买给你赔礼道歉的,真的很对不起。
上次不该乱抓你的手,可以不要生我气吗?
这两句话早已在脑子里被排练过成百上千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黎沧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咖啡,给试镜演员的慰问品。”
欧阳满淡淡抬眸。
黎沧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不用了。”
欧阳满转身要走。
“等一下!”
黎沧又想伸手去握他的手腕,却在半道硬是收了回来。
他将手握成拳,背到身后:“欧阳老师,等一下。”
欧阳满松开门把手,回过头来。
这里是杂物房,门旁有一扇小窗。
小窗上挂着米白色的窗帘,走廊上的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从他的肩头横跨到对侧腰际。
他的脸被隐在阴影里,叫人看不见神情。
黎沧心里生出没来由的慌张。
仿佛一旦欧阳满现在走了,就会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一样。
欧阳满道:“还有事?”
“我的意思是……”
黎沧定了定心神,慢吞吞地从保温袋里摸出一杯咖啡,“老板让我给大家都分一下,只有你没有的话,他会以为是我偷喝了的。”
修长手指握住杯壁,关节弯出几个利落的棱角。
冰凉水珠极速地濡湿了指尖,顺着指腹的形状下滑,最后从小尾指滴落。
他轻声道:
“可以收下吗,欧阳老师。”
欧阳满心头突地跳了跳。
昏暗环境下,他看不清黎沧的表情。
可这句话软绵绵的,像一片刚长出来的绒羽,轻飘飘地落在他手心。
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好莫名其妙。
黎沧把咖啡杯再往前递了递。
欧阳满的目光无意识地跟了过去。
也是距离这么近,他才隐约看见,黎沧的指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他原本还想拒绝,可黎沧不作声也不动弹,大有他不接就不收手的架势。
而且那指尖也越来越红了。
欧阳满抿了抿嘴,几秒后,冷着脸一把抽走了那杯咖啡。
黎沧愣了下,反应过来时,欧阳满已经走出去了。
他悄悄探头出去,看着那卷毛的背影慢悠悠地消失在拐角。
没想到江万树的办法真的管用。
黎沧眨巴眨巴眼,勾起一个浅浅的笑。
欧阳满回到刚才试戏房间的门外,看见果然演员们人手一杯咖啡。
他安心了些,这才按开杯盖上的小口。
嘴唇含住饮用孔,仰头轻轻一嘬。
巧克力与鲜奶油的甜味在口腔中炸开,顺着喉管滑下去时,却留下绵长的淡淡苦味。
没想到是他最喜欢的冰摩卡。
运气不错。
欧阳满扬了扬嘴角,坐电梯下了负一层的地下停车场。
回到车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胶囊形状的小玩意。
胶囊上有几个圆形按钮,他按了下去,一个男声随之响起。
“内定归内定,总得走个……”
他静静地听着录音,发觉手机突然震了下。
摸出手机一看,微信里有一条新消息。
傻逼恋爱脑:喜报喜报喜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找麻烦(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