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满的目的地是B市人民医院。
他全程踩在超速边缘，近两小时的车程被压缩了近一半。
赶到住院部时，他远远地就看见了尤茜的身影。
她长发披肩，鹅黄色的碎花长裙洗得有些发白。
身形消瘦，神色憔悴，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欧阳满大步走过去：“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尤茜道：“她已经昏迷一整天了，医生说她体征一切正常，但就是不醒。”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显然已经哭过了，眼眶红红的，脸颊上全是泪痕。
欧阳满愣了下，转头看向病房里。
一块透明玻璃隔绝了他们的接触，里边是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一切都是沉寂的白色。
盼盼就躺在病床上，但她的小脸肉嘟嘟的，还扎了两根可爱的马尾辫。
像这纯白世界中唯一的色彩。
欧阳满想了下，提出让尤茜先回去休息，他在这里等盼盼醒来。
尤茜没拒绝，和他商量好换班时间，就先离开了。
欧阳满去楼道口的自动贩卖机处买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冰凉液体滑落喉咙，稍稍平复了些他不安的心。
既然医生说一切正常，那就证明这不是由于脑出血而引起的昏迷。
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他必须冷静。
欧阳满回到病房外的塑料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匆匆从摄影棚里跑出来，也没来得及和其他工作人员打招呼，微信里挤了不少未读消息。
他逐条逐条回复完，顺手切到小号。
和黎沧的聊天框里，最下方依然是那几条语音。
莫名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欧阳满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回黎沧。
W：不好意思，我刚有点事，没来得及回。
W：别哭了。
W：没必要为了一个人那么伤心。
黎沧轻轻勾了勾唇，眼睛弯出一个弧度。
没想到江万树平时不仅帮他出主意，就连听见那么奇葩的语音，也不会嘲笑自己。
江万树真个很好的人。
如果真的能和他做朋友就好了。
黎沧边这么想着，边抬眸望了眼正停在斜对面的那辆宝马。
停车场是露天的，正值午后，光线很足。
宝马车内空无一人，挡风玻璃上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他知道欧阳满上楼去了。
他不知道欧阳满去看望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但至少，他会静静地呆在这，随时待命。
12-3：已经不伤心了，我在陪他。
12-3：只要还能看到他，我就很开心。
这两条消息跳出来时，欧阳满正好看见谢家淇在群里叫嚣。
【群聊-长北3 1人组及其家属】
谢奇怪：我真服了，小黎老师，你的歌为什么这么难？@12-3
谢奇怪：就一句“愿来世不相遇”，我重录了一个多小时。
谢奇怪：他非说我卡不进去拍，可我分明卡进去了啊！
M：那就好^ ^
谢奇怪：？
谢奇怪：^ ^
欧阳满猛地反应过来。
他刚才眼睛看着屏幕上方的通知栏，手指在键盘上打字，竟然把想发给黎沧的回复直接发到了群里。
幸好这种话比较万金油，放在哪都不算突兀。
不过说实话，他觉得这得怪黎沧。
明明不久前还在情绪低落，现在竟然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暗恋综合征吗？
但谢家淇录音卡不进去拍到底有什么好陪的？
好莫名其妙。
黎沧也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他戳了戳欧阳满在群里发的那条消息，笑脸在屏幕上放大又缩小。
仿佛欧阳满也这么笑着，笑得双眼都如月牙弯弯。
结果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午后时分的阳光从车外扫进来，照得他的发尾闪烁着金光。
浓密睫毛在眼睫上打下大片阴影，棕黑色的瞳仁看起来几乎和头发一样黑。
嘴角扬起，眼睛微眯，漂亮得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黎沧好心情地给江万树发消息。
12-3：^ ^
12-3：他也发了这个表情诶，最近很流行吗？
欧阳满心情复杂地挠了下脸颊。
手指点击键盘的力度却莫名轻柔了几分。
W：嗯嗯^ ^
整个下午在等待中很快过去。
尤茜再来医院时，手里提着两份盒饭。
饭吃到一半，欧阳满敏锐地察觉到病房里的盼盼似乎动了动。
欧阳满没多犹豫，放下快餐盒就跑去找医生。
尤茜开门冲进病房。
过了一会儿后，盼盼果真醒了。
医生给盼盼仔细检查过，确认没事，他们这才放心。
尤茜跟着医生出门拿药和买吃的，欧阳满留在病房里陪盼盼说话。
“舅舅，你来看我啦。”
盼盼眯着眼睛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欧阳满笑了笑：“因为我要来看看，坏盼盼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我当然有，妈妈昨天让我早睡，我不就睡了嘛。”
盼盼嘟起嘴巴摇摇头，一脸不服气。
欧阳满哑然失笑：“可是你睡太久了。”
“因为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盼盼歪了歪头，“我在一个森林里迷路了，走了好久都没找到路。不过外公外婆来帮忙啦，是外公外婆带我走出去的！”
欧阳满愣了下，笑容淡了几分：“你还认识外公外婆啊，他们现在……等一下，你头发怎么了？”
他说着，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头顶的位置。
那边，马尾辫向上翘着，发根的位置翻起来一点，露出里面的网状纱。
纱网和盼盼的脑袋是分开的，两者中间还有一层发丝。
只是那层头发很薄很细，稀疏得几乎可以清晰看见头皮。
盼盼眨眨眼，随后慌慌张张地要抬手去盖住脑袋。
但是她手上还夹着各种仪器，线路随之一扯，发出一阵哐当的声音。
“别弄了，你小心。”
欧阳满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被子，柔声道，“盼盼不想让舅舅知道吗？”
怪不得盼盼之前在电话里说。
她以后也想扎辫子。
盼盼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妈妈说舅舅会担心。舅舅平时工作很辛苦，不可以总麻烦舅舅。”
欧阳满牵起嘴角，替她弄好了假发：“没事的，盼盼什么样都是最可爱的。”
“舅舅，你不要告诉妈妈你知道了哦。”
“好，我们拉钩保密。”
欧阳满微笑着，伸出尾指和她隔空拉钩。
后来等盼盼重新睡下，已经是近凌晨三点。
尤茜被她吵得不轻，躺到看护病床上就瞬间睡了过去。
欧阳满难得的没什么睡意，慢悠悠地坐到了角落的椅子里。
病房里的窗帘正开着，月光从外头洒进来。
房内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只剩下地上的影子在随风摇晃。
悬了一整天的心倒是终于定了下来。
欧阳满摸出手机，微信里没什么新消息。
小号那边，和黎沧的对话还停留在之前的一个话题。
他随便回了句，没想到几秒后，手机竟然震了下。
傻逼恋爱脑：这么晚还不睡？
W：在医院，刚忙完。
黎沧的眼睛眨了眨。
车内顶灯没开，光线昏暗，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在他脸上打出白白绿绿的光。
他看看正前方这栋耸立在夜幕中的人民医院，又看看微信里的消息，心里闪过一丝丝疑问。
但他也清楚这种疑问很没道理。
世界这么大，每天去医院的人那么多，有重合很正常。
黎沧晃了晃脑袋，快速打字回复。
12-3：生病了吗？那更应该好好休息！
欧阳满无意识地笑了下，在回复里输入：“不是我，是我外甥女，她……”
手指骤然停在空中。
他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下意识动作而感到吃惊。
倒不如说，是为自己对黎沧的不防备而感到吃惊。
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他的家庭情况。
包括经纪公司，包括谢家淇。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些基本都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由他自己说出来，多少会有些卖惨的嫌疑。
所以这么一想，在网上和网友倾诉一下，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对方不认识你，也不会因为这些事而故意给你下绊子。
只是这个网友恰好是黎沧罢了。
欧阳满说服了自己，继续打起字来。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还是挑拣了一些，只大致讲了尤茜和盼盼的事情。
说尤茜的前夫有多过分，家暴酗酒无恶不作，竟然还企图复婚。
说盼盼有多爱漂亮，现在却因为化疗开始掉头发。
聊着聊着，又到了深夜。
欧阳满突然在想，再这么熬下去，明天他们俩的嗓子都得哑。
黎沧在微信里狂发小狗哭哭表情。
欧阳满失笑，正要再打字，就见聊天框里多了条足有六十秒的长语音。
他把音量调到最小，点击播放。
悠扬的钢琴声即刻飘散开来。
W：这是什么？
傻逼恋爱脑：这是我想送给他的歌。
W：……
W：给我听这个干什么？
傻逼恋爱脑：音乐可以治愈我，我希望它也可以治愈你。
欧阳满动作一顿。
心头似乎有某个地方裂了一道口子。
却不是被撕裂的疼，而是某种很陌生的，像被什么融化了一般的怪异感。
琴声还在小声地继续。
整体曲调十分舒缓，但包含了大量的反拍，在无形中加快了曲子的节奏。
仿若有一座火山藏在平静的海面下，时刻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天。
从音乐角度谈，欧阳满挑不出什么毛病。
毕竟黎沧作为专业人士，再差的作品也好于普通人的水平。
但从网友，或者说朋友的角度谈，欧阳满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揉了揉眉心，无声叹了一口气。
W：我想问你个问题。
傻逼恋爱脑：什么？
W：如果他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也要继续下去吗？
黎沧没立即回复，而是微微抬起眼眸，透过车窗望向天边。
灰白色的云层绵密，不动声色地啃噬着天空和山峦。
而有一轮新月，就缀在树影和云团中间。
那月亮很远，很小。
弯弯的，尾巴尖尖的。
微光洒下来。
照亮了欧阳满的鼻尖。
他们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
一起看着同一个月亮。
手机震了两下。
傻逼恋爱脑：我会的。
傻逼恋爱脑：人喜欢月亮，本来就和月亮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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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许心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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